从索南达杰之死开始,可可西里在国内外产生的巨大的象征性影响,已经远远超越了这块地域以及藏羚羊这个物种本身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志明 | 青海西宁、格尔木、可可西里报道
可可西里的冬末仍旧寂寥。
2月末,当本刊记者进入可可西里时,正逢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放假,若不是站长文嘎专门赶来,在这块苍茫的土地上,就只有孟克一个人值班了。
29岁的孟克一个月前才到这里上班,在这海拔4500米的高处,他的工作是喂养保护站里救助的几只藏羚羊,并到附近巡视,查看有没有盗猎车辆。
翻过昆仑山口,沿着青藏公路往西,分别是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的不冻泉、索南达杰、五道梁、沱沱河等4个保护站。索南达杰保护站建站最早,名气最大,站长文嘎说,其主要功能是救助藏羚羊与接待来访的客人。
热闹的气氛会在每年夏季出现,那时候,沿青藏公路上下的游客总会到保护站停一停,有汽车队、摩托车队、自行车队,有踩着滑轮、滑板旅行的,还有人徒步。“很多人想进到里面去,”文嘎说,“这是不允许的。”
这种绝对封闭的状态或许很快就会改变。本刊记者了解到,可可西里保护区管理局下设的一个旅行社已经开门迎客,只要满足一定条件,每年将有大批游客进入可可西里。
“可以进到卓乃湖”
可可西里旅游开放的直接操作者是可可西里生态探险旅行社,其总经理叫肖晶慧。“这是管理局下设的一个旅行社,承包经营。”可可西里管理局副局长肖鹏虎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进入保护区要经过很多道审批手续,只有这个旅行社有接待资格。”
肖晶慧是肖鹏虎的胞妹。肖晶慧对本刊记者说,“我准备做这个是在4年前,然后开始学习,拿到了经理证。他们管理局刚好有这么一个旅游项目,但是不能直接经营,因为我平时和他们相处比较多,就开始去想这个事情。”
肖晶慧拿到旅游资格是在2006年,“一直不敢做,怕做不好。”
“进可可西里是很受关注的事情,这里生态链比较脆弱,没有先例,我们要考虑很多。”肖鹏虎说,“第一是安全,第二是环保,这两个做不好,就砸了。现在可以告诉客人,我们一切都准备好了。”
本刊记者第一次见到肖晶慧是在2月20日晚,除单位名称有别外,她递过来的名片与可可西里管理局其他工作人员的名片设计样式几乎一模一样,都印有奥运吉祥物福娃迎迎的可爱肖像,地址也都是管理局在格尔木市的所在地“建兴巷65号”。
肖晶慧介绍说,她的旅行社做的是“生态环保体验游,体验巡山队员的生活”,进入的游客须严格选择。
肖晶慧计划在2009年4月进第一批游客。“自媒体报道以来,报名比较踊跃。”她介绍说,旅行团每次最多进15名游客,进山最多5天,每次进5辆汽车,其中有专门的装备车,由巡山队员带队,“限制在每年1000人以内”,“简单的路线到库赛湖”。
这种旅游体验花费不菲。肖晶慧介绍说,“5日游在5000元左右。”肖鹏虎则说,最简单的线路是从格尔木出发,可以到长江源头及源头以北,4580元/人,在冬季进入是5080元/人,因为泥沼全被冰封,这个时候“可以进到卓乃湖”。
“藏羚羊集中的地方”
开车送本刊记者进入可可西里的是管理局巡山队员赵新录,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卓乃湖保护站站长。跟青藏公路沿线其他4个常设保护站不同,这个保护站是季节性的,每年6~8月,藏羚羊迁徙到卓乃湖产羔期间才设立。
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太阳湖与西金乌兰湖是藏羚羊集中的产羔地,其中尤以卓乃湖著名。卓乃湖意为“藏羚羊集中的地方”,按照巡山队员经常使用的进山路线,从索南达杰保护站东边一个位置,下青藏公路西行约200公里才可到达。
赵新录介绍说,每年从4月初开始,散布各处的怀有身孕的雌性藏羚羊逐渐聚集,五六月份向这几处产羔地迁徙,跋涉上千公里,其中到达卓乃湖的约2万只,到达太阳湖与西金乌兰湖的各约1万只。
34岁的赵新录作为保护区巡山队的主力队员,已有10年巡山经历,负责卓乃湖保护站也有5年。他说,有一年,他和另一个队员在卓乃湖呆了两个月,除了二人相对外,到处是藏羚羊,再无人迹。他们经常一丝不挂,在羊群间走。
可可西里被确定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在1997年,保护区管理局于同年正式成立。作为藏羚羊的“大产房”,卓乃湖属于保护区核心区,地理位置尤为敏感,赵新录对本刊记者转述的游客将要进到这里的消息也感到意外,他本来以为“只是在青藏公路沿线的保护站搞旅游”。
其实,能够在青藏公路沿线欣赏动物,游人也应该感到满足了。2月25日,本刊记者翻过昆仑山口,经不冻泉保护站、索南达杰保护站,直到五道梁保护站,沿途看到一群群藏原羚,几只藏野驴,十几只野牦牛,一只狐狸,还遇到十几只藏羚羊。两只狼的影子也曾在雪野里出现。
长期做动物保护工作,戏称“这两万只藏羚羊就是我养护的孩子”的赵新录,本能地担心保护区里的动物会受到人的惊扰。他对藏羚羊深有感情,话语里透着自豪。“在卓乃湖,有时候我们早晨起来,帐篷周围全是藏羚羊”,“它们怪得很,产下小羚羊,回迁的日子到了,一夜之间就全不见了。”
在这两万只藏羚羊中,约有四五千只是从三江源地区穿越铁路与公路到卓乃湖,来往的通道在五道梁保护站附近,保护站站长格来向本刊记者介绍说,这期间五道梁是青藏公路沿线4个保护站中见到动物最多的一个。
这一点让踌躇满志的肖晶慧很看重,“藏羚羊迁徙期,正好可以进团”,“我们的安排就是在索南达杰站稍停,在五道梁站住宿。”
生态系统极其脆弱
在青海省妇女儿童医院负责宣传工作的严晓华,曾在可可西里做过志愿者。他向本刊记者介绍说,2007年12月,藏羚羊“申吉”成功后,管理局曾邀请对这项工作作出贡献的20多人到可可西里看一看,顺便谈谈旅游开发的事,“结果大家都反对。”
严晓华觉得,可可西里的旅游开放“成本非常高”,旅行团要带保健医生,还需配备专门的登山探险向导,要准备救援人员。
“那里的草都是一小撮一小撮的,踩死一株草,它就永远死了,再生能力非常差。”严晓华也忧心可可西里本就脆弱的生态系统,“我很了解管理局的现状,很穷,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但如果不能保证安全与环保,还是尽量不要去破坏它。”
在管理局做志愿者的同时,严晓华还是民间环保组织“绿色江河”在西宁的联系人。这个环保组织在格尔木的联系人是市人民医院高原病专科的寒梅大夫,她是因反盗猎牺牲的原治多县委副书记、西部工委书记杰桑·索南达杰的同学。寒梅也向本刊记者表达了她的忧心:“我们这些志愿者在网上交流,大家都很担心,觉得那个地方不应该有人类去打扰它。那里是最后一块净土。”
本刊记者了解到,关于可可西里开发旅游的争议,早在2006年就有了,最近这次始于2009年初媒体的公开报道。一则报道说,《青海省三江源地区生态旅游规划》已通过专家评审,“青海省将投资18.42亿元建设三江源地区35个重点生态旅游景区,其中可可西里被列为6个一级重点景区之一。”
青海省三江源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李晓南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这个规划是由省旅游局牵头,各部门协调完成的,“是首次对这个区域旅游资源进行的一个系统、科学、全面的规划,大有作为也大有风险。”
青海省旅游局规划建设处处长喇积元说,此规划是委托中科院地理所做的,“现在正在上报,青海省政府还没有批。”
“不能成为一场空”
参与制作上述规划的中科院地理所副研究员钟林生,对有关可可西里开放旅游的消息很关心。他向本刊介绍说,该规划做于2008年,“只是一个概念性规划与总体定位,是在保护区的试验区,也就是青藏铁路沿线两公里范围内开放旅游”。他说看到了有关报道,他们的规划并没有细致到每次最多进多少人、每年不超过多少人这种程度,也“并不允许进入核心区”。
由肖晶慧的旅行社具体操作的这个旅游项目,显然不是根据中科院的规划进行的。“策划很久了。”原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刘中对本刊记者说。从2008年12月开始,刘中停止在管理局的工作,到山西陵川县做副县长。他说,起码在他还在管理局工作的时候,“国家林业局还没有批”,而肖晶慧负责的那个旅行社,“经玉树州的旅游部门批准就可以运作了。”
刘中说,“可可西里旅游非常敏感,这只是尝试阶段”,“不可能进到核心区”。
“保护区长期以来依靠政府与社会捐款捐物维持生活,也不是长久之计。”可可西里管理局党委书记才达向本刊记者介绍说,“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发展,还是很有必要的。”
对于才达的这番话,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秘书长哈希·扎西多杰也许会有特殊感触。今年46岁的扎西多杰曾是索南达杰的秘书,致使索南达杰牺牲的那次进山,扎西多杰也参与其中。因为由此产生的“恐惧”,在奇卡·扎巴多杰重建西部工委的时候,他没有再加入,而是走向民间环保。
在扎西多杰看来,从索南达杰之死开始,可可西里在国内外产生的巨大象征性影响,已经远远超越了这块地域以及藏羚羊这个物种本身,“在这里开发一般意义上的旅游,真的不应该。”
“我不支持为了钱而开放旅游,这样肯定会毁坏可可西里。”扎西多杰说,“它可以定位成青藏高原公众生态教育基地,做真正高端的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