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肉体,可以自由地面对阳光,却不再愿意坦然地面对目光
怒江不怒——很多人当时的印象。绿色的水面,夹在草枯黄的碧罗雪山和树枯绿的高黎贡山之间,被黑黄的礁石或青白的卵石沙滩,束出婀娜的身段。江畔高坡上是盛开的金黄色油菜花和待割的甘蔗地。在山的映衬下,江似乎很小,那其实是错觉。本地的超级高手,把竹筏稳稳地停在江中,捞着一些东西,人是那么小的一点,透露着江水实际的宽广。而局部翻起的白浪,也透露着江水实际的速度。目前还没有人敢漂流怒江全段——无论哪个季节。
远远就能看到前方江的西岸有热气升腾——跃进桥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开澡堂会的地方到了。
跃进桥怒江畔的热池中,年三十上午已经开始聚集起人。甚至有人在池边搭了窝棚,还有人在池边贩卖着酒水和干粮。温泉在滇西整大片区域内,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这跃进桥的温泉,被不知道什么人,用砖与水泥,砌出一方方的浴池。当地人在里面洗澡,更显得像在做一件很家常的事。只是,多数人都和城里人一样,穿着必要的内衣裤或泳衣裤。如果有年轻女孩,总是对外来的目光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只有老年女性,才不会因外人的猎奇而改变自己享受的悠然。
这个世界一直是在不断地复杂化的过程中,连西南极边的山沟里也不例外。简单,是简单者的墓志铭。除非,你能把复杂的事情变简单;否则,你一厢情愿地简单,只会一不小心地成为其他玩家的猎物。
第二幕:如此除夕
上江乡,是泸水县,也是整个怒江州最南边的一个乡,乡府驻大墩子村。丙贡是上江乡的一个行政村,丙贡溪出山口南岸溪边的是河边寨,北岸坡上的是外寨,更靠北的山鞍部是小练地,这三个都是丙贡管辖的自然村(组)。高黎贡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主峰,海拔3780米的大垴子,就位于丙贡溪流域的西北端。
年三十下午我们包车去河边寨,打算从那里登顶,是我执意要去的。大川的意思是找一条现成的翻山路。在乡上打听去河边寨的路的时候,就见路上的拖拉机上站满了人——人太多,没地方坐!我们的车在拐进了去河边寨的岔路之后,就一直是碎石黄土路,前面一直堵着一辆站满人的拖拉机,开得慢得和人步行一样,还时不时有人从车上跳下来——到家了。CFMM见车窗外有个美丽的傈僳族女孩拿着几个肥硕的碰柑,就说:“能给我一个吗?”那女孩二话没说就把一个大碰柑塞给了CFMM,我们惊了!我赶忙塞了几件糖回敬给她。吃了那碰柑以后,每个人都说甜——不但以前没有,而且后来也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碰柑。
到了河边寨下车,大川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这里有没有路去山顶——否则就有理由打道回府。当地的大姐,热情而费力(因普通话说不好)地向我们表明了当地人能上去。所以,我们就留下了,挑了一间看起来最新最好的院子,后来得知居然是前任(村民小组)组长家(组长其实就是村长)。
其实这家人家很忙的,他们有自己的安排——晚上要去弟弟家。结果因为我们六人的关系,特意留下来给我们做饭菜。
前组长家的位置就是好:背山面谷,坐西朝东,居高临下,正好俯瞰村前的油菜梯田和甘蔗地,目光能直接打到远方的碧罗雪山。
大家散开了走动。据说CFMM和F在某家被灌了当地的土酒,F回来脸红红的。我在前面紧挨着的一家,本想就随便看看,没想到就被少主人留下来喝茶。老主人坐在一边,倚靠着柱子,咕噜噜地吸着水烟。少主人陪我聊天。他应该比我小几年吧,在昆明上过学,虽然黑,可是帅。他非常坦诚。说自己上学的时候没好好读书,毕业后在昆明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家。我说你可以去外地试着打工,他说自己没有一技之长,最远也就到过昆明。他说:这河边寨有80多户,下面的丙贡有500多户;这里的人都会说傈僳族语和云南话。我说我们有几个人能不能到你家过夜?他说没关系的。其实最终我们还是住在了前组长的家里。他说“像我出过门,知道出门人的难处。”这句话我印象很深,这么贴心的话,80后一般说不出来。他还说,外寨那边人很复杂,让我不要靠近那个地方。不过最让我兴奋的是:他说溪路也能走通,他们当地人经常去里边挖兰花之类的,但是很难走,你们走不了。
我进了溪路去看看,碰到个放牛的老汉。他说自己经常走溪路,把路说得头头是道,他还认识很多植物,看来也是经常进山找“宝贝”的人。天快黑了,前组长回家,饭菜已经做好。我赶紧回来。有好菜好肉招待,米饭还是贼好吃。
其实当地人过年很简单。那饭菜对我们浙江来说,都只是一顿平时下地干活之前的普通饭菜。而吃完饭菜之后,前组长把家里的音响打开,放起了民族舞曲,然后我们就跟着她们跳。村民鞭炮放得不多,倒还是小驴和vivi买的鞭炮多。也不看春节联欢晚会。然后我们就睡觉了。他们还没有睡。
不过第二天,主人家天刚亮就醒了。给我们做蒸油条,烤粑粑。新奇、好吃。还拿出了傈僳族、怒族、藏族的民族服饰,让我们的女孩们试穿拍照。天上有云大片,但阳光能找到缝隙,画出一条条光柱。这里的空气就是那么透彻,让人心平气和,充满安全感。
这个除夕过得新奇而简单。如果没有我们的到访,河边寨的除夕会更加寻常、简单。不过这里并不闭塞,村寨个个都很大,人口规模不比浙江的村庄小,且这里靠近交通干道,当地人并不是没见过世面。
第三幕:山是高昂的头
除夕的晚饭席间,我和其他五个同伴说,山路好走没挑战,涉溪有路,明天我们走水路,不行再走山路。前组长也是好意,说我们走不了——这是高黎贡山,不是其他地方的山。不如再待一天,初二带我们走山路上山。初一,当地人是不许出门的。我说——当时我确实很高调地发出自己的宣言:你们当地人能走,我们也能走;以前有很多地方,当地人说不能走,我们也走通过;3000多米的山我也不是没见过。我执意要走,希望我的宣言能带给别人一些信心。
除夕,我们很多人都通过各种方式留下了临别告白,有点像遗言。正如我在磨房中的那个回贴……其实大家还是没打算面对死亡,或者说是无法面对,或者说是不肯面对。面对死亡并不是去寻死,就像面对现实就是要积极地应付现实,面对挫折就是要积极地克服挫折。只有面对,行动才能到位。大家的过去还是很顺利的,浙江的山水也没怎么为难我们,多数人顺风顺水惯了。高黎贡山让我们原形毕露——我们中有太多的不肯承担、不肯面对,其实我们很不成年。也因为只有特定条件下才能见出一个人的担当与勇气,所以这特定条件,是人生的炼丹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