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侬 - 一路向北，且走且停

他想飞

我们的大背包在他肩上，压得他不得不使劲把身子向前弯曲。他胸前又是另一个小包。
阿布穿着双破旧的白胶鞋，裤脚一直挽到小腿，脏兮兮的袜子松松垮垮的露在外面。他黝黑的皮肤已经让人分不清那是阳光的颜色，还是风尘烙上去洗不掉的印记。我们停下来拍照时，他也踏在悬崖边，用力向两侧展开双臂，微微昂着脑袋一脸英气的看着我。

我知道，他想飞。

大山世代养育着山里的人。因为对山的向往，我们冒然踏足进来，搅乱了原有的平静。我们要骑马，我们自己不背包要别人背，我们任性的用自己的需求改变着山里人的生活。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生气，因为那些许微不足道的回报。

累啊！烦啊！缺钱压力大啊！怎么办？怎么办？买基金买股票啊！要不再去炒房子、投资盖厂搞生产啊！可那些山里的人怎么办呢？他们除了头顶的高山和白云，其他一无所有啊。

沿途走累的时候，阿布就双手撑在地上趴下身去，垂着脑袋到路边的溪水里喝水。跟马喝水的姿势一样。我也趴下去，学着他的模样，用嘴去亲吻那片山水。
他捡起路边的一根狗尾巴草，转过身对着我笑：“嫁给我吧。”
这算什么？用狗尾巴草向男人求婚，这是山里人开玩笑的方式么？他笑着，脸上的皱纹一条条深深的裂开，我感受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是嬉皮笑脸、还是和他身后的阳光一样，纯真得没有半点杂质。

如果他老了，老得背不动大包了，他又会是如何呢？从阿布家吃完饭出来在院子里选马，他咧着嘴朝村子里牵马的人笑：“有骡子没，我也走不动了。哈哈。。。”然后他又笑嘻嘻的把那大包背在肩上。
呵，这乐观的山里人。

拐过尼侬，眼前就是一片片植被荒凉光秃秃的山，阿布背着大包孤零零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斜坡路上。他是山的儿子，他想展开双臂自由飞翔，可那肩上的包实在太重，压得他飞不起来。

2007。11。3
13：36

大智若愚

晚上的土鸡汤是早上出发前就跟主人家说好的，我们反复叮嘱要吃原味的，叫他多放姜少放盐，坚决不要油。

我一来到云南食欲就特别好，每顿都要把桌子上所有的菜全部吃光才算完。这次也不例外，一个人躲在桌子的一角，闷着脑袋一碗接一碗的刨饭夹菜。

随风却在一旁，边喝鸡汤边独自傻笑。

“今天的菜好吃不？”卓卓看他吃饭还笑，酸酸的问。
“好吃。。。好吃。。。”他包着满口的鸡肉含糊着回答。
“哪个菜最好吃啊？”卓卓继续追问。
“都好吃。。。都好吃。。。”
“我可告诉你！今天晚上的菜有些可是安安炒的哦！你吃吃看，哪个是她炒的？”一路上卓卓就喜欢拿随风开涮。
“怎么了？说啊！哪个是安安炒的啊？”看他半天不吭声，卓卓越发起劲了。
“这个土鸡汤最好吃了。”随风琢磨了半响，念念不忘的还是那鸡汤。
“那其它的菜就不好吃啦？”熊和木耳跟着起哄起来。Agnes自各在一边笑眯眯的望着随风看热闹，任凭她们几个煽风点火。
可怜的随风，被一帮女人问得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咬着筷子叽叽咕咕的哼哼两声不敢再说话。
“告诉你吧！这个土豆丝是安安炒的！那个西红柿鸡蛋也是她炒的！”卓卓干完坏事又当好人，咧着嘴边笑边指给他看。
“对！这两个菜好吃！”随风如梦初醒般点着脑袋附和着。
这一来一去的本还替他窝火，哪想这不争气的家伙偏偏还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最后一句话搞得我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喷出来。

酒足饭饱过后叫人来结帐，Agnes接过账单把这几天的房费加上，算清帐目后就叫管钱的随风付钱。这家伙正眼神痴呆美滋滋的剔着牙，一听结帐，赶紧把牙签叼在嘴里，后仰着身子把手伸到腰包里去掏钱。他的肚子圆圆的撑着腰包，伸手进去更是挤了。摸摸索索好半天，最后干脆一股脑把钱全抓了出来。
“你的钱都对吧？”卓卓对着随风絮絮叨叨又是这句话：“别把私人的和公费搞混了！”
“没事！我清楚得很！”他把那叠钱一张张的摊平了捏在手里，再小心的一张张数出来交给收钱的小妹。

了结清楚完一伙人正准备起身离去，突然听见有人惊呼：“你桌子上怎么有这么多鸡骨头！”大家寻声望去，好家伙，满满一大堆骨头小山似的堆在随风的饭碗旁边。坐着吃饭的时候没发觉，现在站起来左右一比较，这家伙一个人吃剩的骨头比两个人的加起来还多。
“我也不知道怎么骨头都跑到我这里来了。。。”随风抓抓后脑勺，明知理亏还挣扎着想狡辩几句：“可能我吃的都是骨头，你们吃的都是肉吧。。。”
此刻每个人都刚刚吃饱，也没心思研究谁多吃了谁少吃，一个个都歪歪的爬下天台的木梯又围到院子里烤火去。

昨天一起烤火的其他人都还在吃饭，火堆边孤零零的就我们几个。卓卓却兴奋得很，比手划脚的叫着玩007的游戏。
0。。。0。。。7。。。吧！
随风每次不是乱举手投降，就是主动“吧”到旁边的人身上，却忘了举手的应该是自己。最后他连脱衣舞都跳了，这毛病还是改不掉。
“哎呀，我的妈呀。。。”
还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玩游戏能输得这么无奈的，听见他的感叹，所有人都弯着腰揉着肚子伏在地上狂笑起来。笑声远远的飘开，把其他的人也全都吸引了过来。

事后发现，这个搞IT的广东人对吃确实细致苛刻。
“一路上就数那天晚上的土鸡汤最好吃了！”他总结道。看见大家全都一脸茫然，有点急了：“你们没发现那鸡胸的肉是滑的么！”说完，他昂着脑袋望着天空独自陶醉起来：“啊。。。那鸡啊。。。噢。。。那胸哦。。。”

D12（2.Oct.2007）下雨崩-尼侬-西当-飞来寺

赶路

昨天去神瀑的时候在路上碰到熊的大学校友。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小得连昵称都能雷同。这两口子男的叫大熊，女的叫熊婆。听说我们已经找好向导第二天走尼侬出去，他们决定也跟着一起走。大家商量好第二天早上8：00在我们的住处集合，准时出发，迟到不等。

看到越来越多的人都往尼侬出发了，还在7：40的时候卓卓终于坐不住叫嚷着一定要走：“不能因为外人而耽误了我们自己的行程！”卓卓是队里最年长的资深色驴，我们拗不过她，只能跟在后面拖着步子一边走一边往回望。
“快点走！快点！”她又在前面拉着嗓子板着脸叫。
“你们先走。我是压尾的，卓卓不会生气，我走慢点等他们。”看着熊和Agnes也伸着脖子走不动，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们了。我守在那片平地的尽头，远远的看见他们从后面跟了过来。掐表看，刚好8：00。没能遵守诺言，首先向他们道歉，熊婆还是有点忿忿不平：“昨天说好的是8：00，我们肯定是不会迟到的！那女的怎么回事啊！”

是啊，怎么回事啊。说好迟到不等，但我们提前出发也是不对啊。

中途休息的时候，卓卓跟我语重心长的说：“我们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这样不行。你看前面有多少人，等我们到了尼侬说不定连村子里的骡子都全被他们骑走了。我一路上就担心随风的腿，刚才下坡的时候都一直拉着他。。。小熊就更不用说了，她到了尼侬肯定是走不动的。。。。”她拨弄两下相机接着又说：“走得这么慢，照相也不好照。”

哦，原来是这样啊。确实，如果想要看到最好的风景就一定要走在其他人前面，趁沿途人少时间充裕的时候才能静得下心来取景照相。我前几天一直徒步，对此深有体会。另一方面，我也没考虑过如果到了尼侬没骡子，跛子随风和体力这么差的熊要如何去走后面的路。

卓卓是对的。她凭借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一路上绝大多数决定都是对的。唯独这次提前出发我不赞成。但我还是同意她的观点，应该催促大家尽快赶路。毕竟开始的这段风景乏善可陈，很没味道。

还是和刚才一样，卓卓在前面带队，我在后面压尾，两人每隔30分钟见一面控制队伍速度。

我跟在熊后面拐来拐去的走，这丫头一路走得实在是太慢了。前面的人老远已经看不见了，她还走两步停两步的去拍路边的小花小草。催她两句，步子能稍微快点，可没走两步又慢了下来。问她怎么回事，懒散的回答：“走这么快干嘛，本来就走不快。”
等我们赶上前面的队伍，卓卓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她隔得老远就冲我嚷：“你怎么压尾的！叫你30分钟见一面，现在都过了多久了！你看看这队伍被你拖得多长！”
什么被我拖得多长！我一听肚子里就一团火。
卓卓当着所有人的面继续嚷：“你压不住尾就走前面！我来压！”

终于忍不住心里面开始骂人了。妈的！老子又不欠你什么！凭什么一张臭脸这么跟我说话！走前面就走前面，老子在后面正走得窝火呢！横个眼色回去，鼻子一哼就往前冲。

我闷着脑袋一直往前走，到了前方一块空地上回头望，那伙人早不知被甩在哪了。左右没人，就把背包取下来侧着背晒太阳。此刻也气过头脑子清醒了点，又摆出事实样样分析起来：自己以前从没跟着队伍徒步的经验，也完全不知道这压尾应该怎么压。只记得曾经看过的一张帖子，说前面带队的和后面压尾的两个人为了保持队伍紧凑，应该做到“前呼后应”。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是太嫩，卓卓这次又是对的。于是乖乖的路边等他们，跟着不紧不慢的继续走。

后来到了飞来寺，卓卓又跟我说带队的事：“你看我今天在后面压尾就跟你不一样。要不是我催着走，我们今天就赶不到飞来寺，也拍不到卡瓦博格日落时，那山顶上的一丝金色云彩。”她一边收三脚架一边接着说：“你压不住小熊，她拍照你也跟着拍，这哪行。我就催着她走！她要拍照就让她拍，拍完一张接着就走！”她停下来，嘴角朝下咧了咧又补充道：“我看她的样子，今天真的被我给气蒙了。。。”

卓卓是对的，她凭借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一路上绝大多数决定都是对的。但她没想到我们是一群随遇而安没有追求的人。计划里的行程在我们看来都只是出发前的参考，时间在这次旅行里是最没份量的东西。要按我的做法，肯定是走不动了就停下来，尼侬也好西当也好，找个地方一觉睡到第二天自然醒。觉得想走的时候，再慢悠悠的摊开地图摆正要去的方向。

而对于资深的色驴来说，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安排是多么的不可接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