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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一的两次登山无疑都很具戏剧性,先是半脊峰四天的强烈阳光让人感觉自己像微波炉里的烤鸭,而后,雪宝顶4天的大雪又令我品尝了冰柜里的即将僵硬的冻鱼的滋味。
雪宝顶西壁计划是大涛在3月提出的,这哥们在去年10月由传统路线成功登顶后被西壁巨大的冰川所吸引,又了解到此路线极少的攀登次数和仅有的两次登顶经历。经过几天的探讨商议,我们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尝试一下这种典型的攀冰难度路线。临行前,和大涛一起在北京攀过冰的朋友小张和大本营主管老何又加入了队伍。为了避开五一的登山人潮,我们把成都的集合时间定到5月7日,并商定在此之前各登一座初级雪山做体力和海拔适应性上的准备。大涛带队去攀登四姑娘二峰,而我和老张,小宇,老袁在28日赶到了理县毕棚沟的半脊峰大本营。
半脊的技术难度不高,1日中午我和老张顺利登顶。但连续4天的攀登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而清朗的天气也让疏于防晒的我吃尽了苦头,c1撤回大本营时又因为徒步鞋被同伴不小心带走了,只能穿着高山靴在碎石坡上踉跄而行,一路几个跟头摔得腿上青紫一片。回到大本营后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穿越至长坪沟彼端的日隆镇与大涛会合的计划,带着万分歉意,与千里迢迢赶来准备和我一起穿沟的文菲同学,一起包车回了成都。
在成都几天的腐败按下不表。6日,大涛登顶后带队返回了成都,于是,花脸的大漠和黑脸的大涛以及白脸的小张,老何在锦江宾馆后门不远处的一个小面馆相见了。当晚,在大约15瓶啤酒的伴随下我们整理了器材和确定了最后的攀登方案。
8日下午,我们冒着绵绵细雨赶到了岷江乡,住进藏族客栈。在我的极力鼓动下,大涛,小张,老何以良药苦口的勇气各喝下了一杯抹布水味(老何语)的酥油茶,我自己喝了一壶半,并把剩下的一壶灌到了保温壶里。
9日上午,我们逆岷江而上,直奔岷山主峰雪宝顶。经过了2个多小时的山路颠簸,我们来了漂亮的藏族小村落——纳米村。对于这个名字的来历我很奇怪,因为没见过比这大些或小些的村子叫毫米村或是微米村的。:)
在向导克木牙家,他向我们通报了今年五一雪大,由传统路线攀登的5个队无一登顶的消息,并强调了雪崩的危险。吃完热面条,两位藏族大姐在马背上固定好背包,我们就上路了。空身上山的感觉比较好,不到3小时我们就完成了1000米的海拔上升,抢在马和大姐之前赶到了传统大本营。大本营有一处废弃的木房子,门前就是山鹰社女队员小周的墓。石堆上有两张她生前的照片,青春,微笑,神采飞扬。我们默默的哀悼了一会,放上了几颗糖。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马已经很难前进了,我们选了个近水源的营地搭好帐篷。雾非常大,能见度很低。在帐篷里休息了一会后,大涛和我首先去侦查线路,希望能找到合适的前进营地。但大雾中我们无法看清山脊,所以只能远远的观察了一下冰川的大概位置,就返回了大本营。
天还没黑,大雪就飘了起来,而且是极其讨厌的湿雪,我们不得不隔一段时间拍打一次帐篷外壁,以免积雪过多压弯帐杆,我很腐败的喝了酥油茶和一罐啤酒后睡去了,夜里还隐约听到大涛拍打帐篷的声音。
10号一早,我被老何的“山,山!”的惊叫吵醒了,把头伸出帐篷一看,好天气,雪宝顶上空万里无云,金字塔状的山体傲然耸立,传统线路和西壁都清楚地展现在面前,只是和以前照片上看到的略有不同,冰川下方的岩石都被积雪覆盖了。吃过早饭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背上技术装备出发,如果找到合适的前进营地再回来拆帐篷搬家。
昨夜的降雪很厚,我们用了2个多小时才走到西壁冰川下方的一个小雪包上,天气很晴朗,冰川由陡峭的西山脊直挂而下,又在岩壁上方形成一条长长的断裂带。冰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令人激素分泌加快。本来我和小张打算再前进一段到冰川上试攀一下,但大涛觉得在阳光下前方40度雪坡的雪层有可能不稳定,于是我们把装备放在原地,做了标记,又确认了明天的攀登路线并详细讨论了攀登细节。由于沿途没发现合适的营地,我们取消了设前进营地的想法,决定明天4点起床,在正午前通过这段不稳定的雪坡,明晚在前人资料提到过的山脊的的冰裂缝中露营。
不久,高原阳光加上积雪的反射令我们头昏脑涨,不远处的山脊上也发生了一场小型雪崩。我们原路撤回大本营,途中,路边的山脊上又发生了一次滚石,在大涛和小张慌张躲闪的同时,我沉着冷静的掏出相机拍了张照片后才狼狈逃窜。
快到大本营时,我们又经过了大海的墓地,大海是03年独自由传统路线攀登时在顶峰附近滑坠的。我和大涛每人为大海点了根香烟,又加了几块石头。墓前还有块新鲜的巧克力,不用问,一定是不抽烟的老何敬放的。墓侧面石块上的一句话令人感动,“他在远处的石堆里,他很快乐。”
回到大本营,老何的果汁已经烧好了,真是优秀的大本营主管。今天上午天气是不错的,但下午2点多又开始起浓雾了。吃过晚饭后大家分析如果今晚至明晚都是晴朗天气的话我们登顶的可能性会很大,我还若有其事的念了段祈求晴天的经文,不过老天爷真的很不给面子,我的经刚念完,雪又开始下了。:(
11日将是大漠登山史上最刻骨铭心的一天,不过在10日晚我对此一无所知,由于外面下雪,帐篷里很闷热,我在半夜时分拉开了睡袋拉链,当清晨四点被四部手机的各种铃声唤醒时,已经感到头热和鼻塞了。匆匆整理完衣服食品,喝了杯开水嚼了几块饼干后,5点我们打着头灯上路了。凌晨的风非常寒冷,大家裹进羽绒服,默默前进,一句话也不原意多说。
天慢慢亮了,虽然能看到蓝天,但远处却是一团团乌云。不久我们到了前一天存放技术装备的地方,装备袋都已经被雪盖住了。穿好安全带,卡好冰爪,挂好各种器械,我们又上路了。雪越来越深,很快没过了膝盖,我和大涛在前面轮流开路,走10步就要喘息半天,没想到雪带给我们这么大的困难,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冰川,我们足足又用了2个小时才走到冰壁下面。
在冰壁下方的岩石处,我们看到冰川正下方有很多冰崩和雪崩的堆积物,我们没敢按照前人资料里提到的那样直上冰川,而是决定沿冰川断裂带的右侧陡峭但冰雪稳定的路线先切到冰壁拐角处再翻上冰川。虽然这条路线避开了冰崩雪崩的危险,但显然要耗费更大的体力。
大涛连续先锋了3个绳距,我们到达了冰川的拐角处,这是一面60多度的冰壁,只有从这里能够翻上冰川。小张这时候高原反应开始明显,嘴唇发紫,而我由于感冒的原因,不停的咳嗽。大涛也已经很累了,但此时我俩状态更差,只能继续由他先锋。我为他做好保护,大涛开始攀登了,在近5000米的高山上,每个动作都要比平地攀冰付出更多的体力。大涛慢慢翻到冰川正面上,设好保护站,我开始上攀了,由于大涛在上方保护,我要轻松一些,很快到了他身边,拧了颗冰锥固定住自己,这时我发现,上方竟然还是60度的冰壁!
过了一会,小张也上来了,这时大概是下午3点半,雾又起来了,并且开始下雪。小张头非常痛,我们急需要找到宿营地。我们又向上攀了2个绳距,海拔已经到了近5100米,但还是没能找到冰裂缝,雪越下越大,能见度非常低,又是湿雪,我们的衣服,手套都快湿透了,脚也非常寒冷。这时候我们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因为下面一段路线的偏差,我们已经偏离了前人的路线,而是在沿冰川右侧最陡处直上,再向上应该就是西山脊,但我们无法找到露营的冰洞或是裂缝。挂在50,60度的冰壁上露营,绝对是死路一条。5点多,在大涛又向上尝试了一段后我们决定下撤,在60度冰壁上,只能用阿氏冰洞做双绳下降,但打冰洞也非常累,不过这是不舍弃器材的唯一方法。连续下降了几个绳距,我们终于下到了冰川拐角处,这里的冰面上已经有约20厘米厚的积雪,最危险的地段已经过去了。小张又下了一个绳距,我下到他身旁时发现他嘴唇已经成了黑色,这是严重缺氧的症状。我在下方收绳子,上方的大涛正沿绳下降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惊叫,一回头,小张已经滑坠了约10米,在雪中一快突出的大岩石上弹了一下,然后侧着翻滚了下去。
“小张,小张!”我拼命高喊,但回答我的只有风雪的咆哮声。除了雪坡上一条长长的痕迹,小张仿佛突然间消失了。这时大涛已经下了半个绳距,我大声告诉他,小张滑坠了。他赶忙下来为我做保护,我又下降了一个绳距,但还是看不到小张,那块大岩石下方连着一个长长的50度左右的雪坡,下面又是一片碎石区。很快大涛下来了,急切的询问我小张是从雪上还是岩石上滑下去的,我指了指那片岩石,大涛用颤抖的声音说,完了。虽然我脑海里也浮现过一些可怕的后果,但当我听到大涛这句话的时候,我雪镜后双眼里的泪水还是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个地段坡度已经缓了一些了,大涛扔掉绳子,冒险坐式制动向下滑去,我呆呆立在原地,大脑里空白一片,即想知道大涛在下面会发现什么,却又害怕听到。
大涛下降了4,50米,我忽然看到他好像说了几句什么,而后他向我大喊,小张没事!没事!
我欣喜若狂,赶紧捡起绳子,也向下奔去,这会我看到大涛又向那片岩石爬去,我问他干什么,他说小张的小冰镐摔丢了,去帮他找。
我当时要疯了,气得大骂,冰镐值几个钱,不要命了?还想滑坠?
大涛在岩石下方找了找就下去安慰小张了。我很快下到小张身边,他看来还好,只有衣服划破了几处,脚有点扭伤,但意识很清楚。从上到下,他滑坠的垂直距离最少有100米,还在岩石上撞击了几次,如果没有头盔,没有背包,如果不是这几天连降大雪,我真的不敢想了。
天慢慢黑了,我们在茫茫雪原上继续下撤,早上的脚印已经被雪盖住了。中途我们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兜了很大一个圈子才找到去大本营的路。我们全身湿透,步履蹒跚,夜里10点才跌跌撞撞的找到帐篷。小张见到老何第一句话是,差点见不到你了。
放下背包后我们都出现了失温的迹象,我哆哆嗦嗦的钻进睡袋,喝了几口老何递来的热水就晕晕沉沉的睡下了。雪还在下,这一天,我们整整行进了16个小时。我记得临进帐篷时我对老何说了一句,平安回来是我们最大的成功。11日的记忆就止于此了。
第二天雪依然下着,下午,接应我们的藏族大姐牵着马准时赶到了,我们才得以顺利下撤回纳米村。我和大涛去村旁的雪宝顶寺烧香,撒龙达,或许因为上天冥冥中的眷顾,我们这次才有惊无险。傍晚我们又冒雨坐了3小时的拖拉机,夜里赶到了岷江乡。重新睡在客栈的床上,虽然只离开这里4天,却恍如隔世。
后记:
13日我们回到了成都,小张除了身上几处划伤外已无大碍,当晚便又在攀岩墙上展示他矫健的身姿了。坐在攀岩酒吧里,喝着啤酒,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和眼前开心的朋友们,真不敢相信2天前我们还在漫天风雪的雪宝顶西壁上苦苦挣扎。
一位前辈说过:对于攀登经验来讲,最难选择的就是决定下撤的那一刻。这次攀登我们最大的困难来自于天气,虽然没能登顶,梦断岷山千里雪,但我们在关键时刻做出的下撤决定却是非常明智的,否则那一天一夜的暴风雪可能不只让我们梦断岷山,而是魂断岷山了。
这次攀登令我受益良多,一次成功的攀登不在于能否登顶,而在于能否真正体现了攀登的意义,能否吸取到经验和教训,能否找到志同道合的登山伙伴。对此我很欣慰,我们尝试了难度线路的阿式攀登,得到了可以终身信任的伙伴,也学到了许多书和录像带里永远学不到的东西。
下往大本营的时候,我们都说不会再来西壁了,可是回到成都的客栈里,我们却又开始讨论西壁攀登的合适季节,路线的可行性。我们又憧憬着计划里的下一次的攀登。
每个热爱登山的人似乎都要在现实里失去很多,但冰雪岩壁上的感觉却是如此美妙,云在脚下缓缓流淌,雪峰和天际连成一线,偶然,一只雄鹰会在你耳边展翅飞过。痛苦欢乐,绝望兴奋,激动平静,生命在梦想和追求中不断老去,但山不会老去,那些攀登的经历和体验也不会有消逝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