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残杀行为的记录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效果。2007年10月,BBPP说服赤道几内亚总统特奥多罗·奥比昂·恩圭马·姆巴索戈签署一项法令,严禁狩猎、贩卖和消费灵长类动物的肉。
今年1月份BBPP抵达比奥科岛时,这项法令已生效两个月。猴子的境遇如何了呢?对于那些想要保护(而不是射杀)它们的人类,猴子会做出何种反应呢?生物学家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薄暮时分,猴子在此时本应该唧唧叫着安顿下来准备过夜,但火山口一带的森林却安静得奇怪。由于七种猴子都生活在大火山口,所以柏汀斯基原以为会有一场特别热闹的“大合唱”。
但除了昆虫和青蛙发出的带颤音的鸣叫,几乎什么都听不到。柏汀斯基沿着一条小径,每走15米左右,就停下来看一看,听一听。“喔,”他最后说道,语气显然很困惑,“或许猴子跑到森林的另一边睡觉去了。”
话音刚落,就见大型犬一般大小的两团毛茸茸的飞影从头顶呼啸而过,遁入临近的茂密树冠,再跳到另一棵树上,仿佛是在绿色的池塘间潜行飞跃。最后,它们一声不响地消失在一个河谷边缘,隐没在树影重重的暮色中。
曾在非洲各地做过数十次灵长类动物调查的柏汀斯基赶紧拿出笔记本,记录下这一幕。“太惊人了——两只鬼狒,”他说,“它们听见我的声音时,一定正在树上睡觉。”
第二天早上,柏汀斯基再次来到火山口。
他刚看见一群红耳长尾猴,它们就开始发出“哈咔哈咔”和“唧唧”的叫声,睁大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母猴们把小猴子紧紧抱在胸前,猴群仓皇逃跑,只留下摇摇荡荡的树枝。
渐渐地,科学家们对这样的惊鸿一瞥习以为常,不再有其他奢望了。在调查的头三天里,调查队从岛南岸出发,向大火山口顶部行走了600米,沿路看见的所有猴子都在发出示警的叫声之后,消失在一条穿过火山口的陡峭河谷中。
但到了第四天,猴子不是那么容易受惊吓了。探险队沿着陡峭、泥泞、布满粗砺熔岩卵石的小道先是攀登,而后下行,抵达火山口的北端,一处隐秘的圣地。比奥科岛的年降雨量超过1000毫米,尽管时令应该正值旱季,但每天都有雷雨引发的洪流。在暴雨的间隙,阳光强烈而刺眼,豆大的汗珠从每个人的额头和鼻子上滚落。
尽管狩猎活动越来越多,但在这个位于大火山口一隅的地方,森林树冠层中栖居的猴子却颇为繁盛。在枝叶的庇护下,十几只受惊的红耳长尾猴拖着红褐色的尾巴在树枝间跳跃,发出带着鼻音的警报声。再往前走10米,只见一群数量较少、长相像小矮人的黑疣猴放下吃了一半的树叶早餐,仓皇逃窜。就在它们前面,一只正在进食的黝黑的离群高山长尾猴从低矮灌木丛跳上一棵高大的桃花心木,然后又跃至邻近的一棵树上,黑尾巴在背后卷成一根拐杖的形状。远处,几群红绿疣猴发出“嗬嗬”的叫声,冠长尾猴则以低沉的“卟卟”声应和。
偶尔,会有红色的奥氏小羚羊和蓝小羚羊冲过枝节缠绕的丛林。成群的蝴蝶沿着小径轻灵飞舞,翅膀上明丽的色彩和图案堪与名牌时装媲美。一些仿佛来自侏罗纪公园的巨型蚯蚓和千足虫钻进潮湿的溪谷,几对灰鹦鹉在空中旋转飞翔。
柏汀斯基草草记下所看到的每一个猴群和小羚羊群,并停下来检查猴子啃咬过的花、树叶和水果。有时,能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氨水味——这是红绿疣猴的“名片”,它们是比奥科岛上最为珍稀的猴类之一。但我们最想看到的还是鬼狒——哪怕它们对我们怕得要死。
终于,我们发现在下方一条河流的对岸,有一小群鬼狒正在一棵树上进食。由于距离较远,河水湍急,掩盖了我们这一小群人类的声音和气味,于是鬼狒继续大嚼,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我们就是在这时开始坐下来观察的。
这些鬼狒都长着浓密的灰棕色皮毛,除一只外,其他全是成年雌猴或者小猴子。那唯一的成年雄狒个头是其他鬼狒的两倍,它肌肉发达,长得圆嘟嘟的,弥勒佛般的肚子与轮廓分明、黝黑发亮的脸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脸庞、眉毛和鼻子像是雕刻出来的,看上去仿佛戴了面具,脸部四周长满白毛,屁股上泛着红、蓝、紫色的光泽。只要它一动,其他的鬼狒就纷纷闪开让路。最后,这群鬼狒吃饱了,就从树上爬了下来,消失在幽暗的森林里。
在近30分钟的时间里,生物学家们观察到了没有被人类惊扰的猴群。“没有人研究过这些动物在野外的生态和行为,”他说,“但在这里,进行这种研究是有希望的,可以让一群鬼狒习惯人的存在,然后开始长期的研究。”
尽管据BBPP工作人员统计死于马拉博集市的猴子数目惊人,但在火山口北部进行的调查显示,这里的灵长类动物种群庞大而健康。“它们当然再也不会毫无戒心了,而且数量也没有1986年的时候多,但还算比较繁盛。”柏汀斯基说道。根据他的测算,大火山口的森林里,平均每公里能见到的猴群数量略大于一,“与我们在1986年统计的目击率相比,已经降低了很多”。
那年的猴子数量几乎是现在的两倍。但是,柏汀斯基仍然满怀希望。“森林仍然完好无损,哪怕是那些现在已经看不到猴子的地方也一样”。
完好的栖息地对比奥科的猴子来说非常关键。绝大多数物种的灭绝都是由于以下两个原因:过度捕猎或栖息地丧失。柏汀斯基说,控制第一个问题比纠正第二个问题容易得多。
“我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在一处斜坡上坐下,继续说道。这里可以俯瞰火山口崎岖的边缘,以及挂满藤蔓的森林。新近的季风和暴雨摧毁了几片林区,枕藉的树木就像盘子里的青菜。棕红色的非洲桃花心木东一棵西一棵地在被暴风雨糟蹋的绿野中挺立着,树干高大笔直,树枝被兰花和蕨类植物压得弯了下来。“看看那些桃花心木,要是换作其他地方,它们早被劈倒了。这个地方太偏远,不会有太多猎人到来。正是这个原因保证这里的猴子相对安全”。
几天之后步行进入火山口的赫恩,对此则不敢苟同。“我们原本以为猴子生活在这里会很安全,因为路途遥远,猎人过来不方便。但情况并非如此。他们知道这里虽然是保护区,但没有执法人员管理,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进来,猎杀猴子和小羚羊。”她说,“在马拉博的市场里,他们甚至会厚颜无耻地告诉你,‘这是大火山口的猴子’。”
在针对灵长类动物肉食交易的禁令颁布后的两个月里,猴肉从市场上消失了。采购者仍然可以买到小羚羊、穿山甲、蟒蛇、非洲巨鼠以及豪猪等等来做稀奇古怪的炖肉——但不能用猴子。
总统颁发的法令用部分篇幅解释说,猴肉不安全是因为“灵长类动物是传染性疾病以及其他病原体的携带者”,可能会传染人类(确实,流行病学家在西非和中非的灵长类动物身上发现了几种猿猴免疫缺陷病毒,其中已被证实含有HIV-1和HIV-2病毒的前体)。赫恩认为,可能是卫生风险阻碍了猴肉生意。“没人会买有可能致病的肉给家人吃。”她说。
调查工作转回马拉博。费利什·埃洛里曾经是捕猴猎人,现在在石油行业工作。对于赫恩的看法,他摇了摇头。“我们从小就开始吃猴肉,味道不错,对人也没害处。”他说,“我们从来没有因为吃猴肉而得病。”
埃洛里认为,高额罚金(最高可达1000美元)才是制止捕猎猴类的最大动力。但在两个月的平静之后,猴肉贸易可能正在恢复。在赫恩、柏汀斯基随探险队回到马拉博的第二天,市场上出现了待售的一只鬼狒和两只红绿疣猴。它们可能是在大火山口附近被捕杀的。
赫恩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沉了下来。“这表明仅靠一纸禁令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严格的执法以及武装森林巡逻队”。
如果能永久性制止捕猎,猴子就有可能回到比奥科岛上的每一处森林。柏汀斯基说,大火山口的猴群可以作为源头,而科学家、学生以及比奥科岛的人民将获得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经历一场大自然的实验——目睹猴子收复它们过去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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