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个人的山地救援队 救出500多人

　　没有编制的6人救援队

　　———本来，他们是打算去营救9名“山友”

　　陈凯，32岁，未婚，没有固定工作，赚的钱都用来玩登山和摄影。这个东北汉子，个子精瘦，留着小平头，戴近视眼镜，虽然不魁梧，但很壮实，是四川省登山协会山地救援队的副队长。救援队是四川省登山协会领导下的组织，但成员们没有编制，没有薪水，都是自愿去救人。

　　汶川大地震的时候，有支9人的山友队伍恰好要从四姑娘山往外走。9个人本应该5月12日就到成都的，但却联系不上，13日仍无消息。四川省登山协会便组织山地救援队去救人。

　　14日，山地救援队高敏、蒋峻、陈凯、陈力、张军、喻希6人背上沉重的专业装备，赶往都江堰。他们都有多年医疗救护、登山、攀岩、野外生存、山地救援经验。

　　路上，遇到交通管制，陈凯就亮证，急救员证、高山向导证，结果一路绿灯。但要进汶川，需要抗震救灾指挥部批示的通行证才能通行，他们便在都江堰待命。

　　“213国道被多处山体垮塌、泥石流封堵，映秀、汶川、卧龙情况不明，只能徒步进入。”在都江堰抗震救灾指挥中心，6人得知都江堰到映秀镇的道路已经严重损坏，不可能开车进去，决定次日徒步进入震中。

　　15日上午，他们终于拿到了通行证，与急于回到阿坝州耿达乡的3名派出所民警一起来到了紫坪铺大坝，准备从这里徒步往映秀镇方向走，那里是四姑娘山下来的必经之地。在这里，他们幸运地搭上了冲锋舟，能够抵达距映秀镇几公里的临时渡口，再步行至映秀镇。

　　每个人各自背着帐篷、绳索、登山工具、食品和一箱水坐上了冲锋舟。为了轻装上阵快速救人，他们放弃了很多专业装备。他们只带了一个帐篷，打算遇到下雨天保护重要器材。

　　能不能找到那9个人，陈凯不知道，甚至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陈凯也不知道。但是，船上的6个人，谁也没料到此行的结果竟和他们的预期相差甚远。

　　被困深山的一群师生

　　———食物即将断绝时，他们遇到了6人救援队

　　15日下午3点，他们终于到达满目疮痍的映秀。继续前行2公里后，山体滑坡严重，不断有石头滚落。通往汶川、卧龙的道路因山体整体滑坡已完全封死，根本无法通过。救援队爬到山上侦察，还是走不过去。

　　6人折回映秀镇商议，因为进去搜救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这时，他们遇见了漩口中学的老师刘艳艳。漩口中学的简易帐篷里，几天来同学们都只能吃到很少的土豆、白菜加盐，或者是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零食。找到一点腊肉，每个人只能分到一点肉丁，已经快弹尽粮绝了。

　　刘老师看到这几个人精力充沛，得知他们是山地救援队后，便希望能带她班上一些学生下山。“多少学生？”“20多个。”“如果我们明天回成都，可以把他们带出去。”但一转眼，队员们又犹豫了。这些中学生自我保护能力差，比救山友的难度大多了。如果带学生走这么凶险的路，如果遭石头砸中，谁为学生伤亡负责？救援队通过卫星电话将情况上报给四川省登山协会，请示能否带学生下山。刘老师想了想，也说自己做不了主，要去问校长行不行。

　　上级还没答复，但漩口中学的校长过来了，对他们连说谢谢，又指了指后面的简易帐篷：“如果能走，能不能把另一批学生也带出去？”陈凯看棚子里学生好像不多，就先答应着。

　　15日晚上，陈凯他们做了一锅饭。蹲在地上吃饭时，不断有遇难者遗体从他们身边抬走，运往山上掩埋。有队员开始数，1，2，……数着数着，不想数了，埋头吃饭，他们谁也没见过这么凄惨的场面。

　　晚上，映秀很冷。他们围着烤火，有队员说：“要是有点酒就好了。”有学生还真的拿出了从废墟里找到的枸杞酒。

　　映秀来了山地救援队的消息口口相传。这晚，一个女大学生志愿者跑来问陈凯：“鞋子全湿了，咋办啊？”“烤火？”“咋个烤呢？”“丢到火上就烤了啊。”  陈凯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觉得在野外，这个问题简直不该问。接着，陈凯就看到她直接把鞋脱下来扔进了火堆里。“我只能说，我已经无语了。”陈凯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拿树枝把鞋钩出来，帮她烤鞋。

　　当晚，省登山协会经过协调，同意了6名救援队员冒险带学生下山。队员们赶紧早早睡觉，陈凯把路基当沙发斜靠着，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睡了。离他们大约1米的地方，摆满了遗体。

　　危险重重的归路

　　———飞石、塌方，还有越来越长的队伍

　　16日凌晨5点过，救援队决定动身了，因为队员们一是估计这时山体滑坡不那么严重，二是担心惊扰其他村民。但陈凯他们来到驻营地后就懵了：黑压压地站了两百多人。漩口中学有1500多学生，地震中死伤不少，这几天很多学生陆续被家长带走，剩下近200个学生，有的已成了孤儿。

　　为了清点人数，救援队让学生和老师分班排。咋个有老人也排进来了？陈凯诧异，老师说，这是退休职工。一个个数下来，师生共有235个人。陈凯觉得心里悬吊吊的，235个人啊，要全部安全带出去真不是容易的事。

　　早上6点30分，6名队员将背进来的水和食物全部留下，给师生们简短地讲了安全防范知识，踏上了走出映秀的道路。只要把大家安全带到几公里外的临时渡口，他们就算成功了。那里有船可以坐。

　　走了不远，陈凯觉得队伍越来越长。他用对讲机问后面的队员：“后面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呢？”“都是自己跟来的，又不好赶他们走。”原来，村民们从各种渠道得知登山救援队要带人下山的消息后，尾随而来。

　　队员们选择走已经废弃的老路。很快，长长的队伍就进入了危险地段，一侧随时可能滚下来巨石，另一侧是肆虐翻滚的岷江。哪里需要快速通过，哪里需要暂停，哪里需要慢行，每一个决定都事关生死。

　　“5人一组!一个跟着一个快速通过！”队员们紧盯着山上石头的动静，大声喊。这一段路安全走过了，又到了第二处最危险的滑坡段。烂路上，泥巴像煮熟的糯米一样粘鞋。山坡上，悬着的石头好像随时要滚下来。救援队要求大家每两个人一组，他们一喊“过”，就快速跑过去。

　　“停!”两名学生刚刚过去，有两名村民插队，想抢先跑过去。这时，山摇起来，几块石头飞落而下，一名村民立即往后一跳躲过了，另一村民躲避时差点掉落岷江。同时，足球大一块石头冲陈凯飞来。已经无处可跑，他心一横，跳到脚下的大石头下面，抱着头，使劲往石头下面靠。飞石砸到他头上的背包，滚落下去。在确定没有滚石头的声音后，陈凯站起来，退到安全地带，不由得责怪起那两个村民来：“看嘛，差点把人打死。”队伍再次出发。路上他们遇到两个从更远的山上撤下来的村民，得知他们一行5个，半路上死了3个。

　　大概上午10点多，500多人终于安全通过危险区域，顺利到达平滩临时码头。

　　平安抵达目的地

　　———“500多人，我这辈子，就这次救的人最多。”

　　平滩临时码头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渡过水库。

　　6个小时后，省登山协会协调来的大型趸船来了。下午2点多，漩口中学的师生和家属登上运输趸船。当大船即将进入一段狭谷时，旁边已经严重滑坡的山体隆隆响了起来，一堆堆石块滑向岷江。趸船只好停留等待，然后加速通过。大约下午5点，紫坪铺码头上拉出的欢迎横幅已然在望。船上哭声一片，这些幸存的师生被困 4天后，终于走出了映秀。

　　第二批是村民等其他受灾群众。有两兄弟抬着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长东西，陈凯知道肯定是亲人的遗体，但他没敢声张，怕引起恐慌。船花了近6个小时才将这500多人运到水库另一端。陈凯6人最后渡过。

　　“我们这些散眼子，平时上不了台面的。500多人，我这辈子，就这次救的人最多。经历了这么多，你要问我还有啥遗憾的，没有。有没有钱，无所谓。”说这话时，陈凯突然又变得很严肃。

　　晚上，这批学生被送往成都，安置在两所大学。

　　此时的陈凯，已经成了一名破产小老板：他开在康定新都桥的“雅克驿栈”刚收回成本，那里的生意难以恢复；他4月10日刚把四姑娘山上的一家茶楼的租金交了，不料5月12日地震，一块大约两吨重的石头，直接砸中茶楼，从屋顶落下砸穿二楼地板。陈凯本来想，两个店子经营好了，就可以放心去玩登山、玩摄影。昨日记者见到陈凯时，他的全部资产只有4000元左右，但他还在联络各处朋友给灾区捐款捐物。他还想把自己雅克驿栈的网站，做成救援志愿者的网上联络平台。

　　过去，陈凯常年出没高原，过惯了散漫又刺激的日子，“看来我要找份工作，要正常上下班了。”陈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