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轻吟泰山春 迷恋飘逸"神仙"风姿

　　游荡在春天,正惜春时节。雨潇潇、落花纷乱,絮云堆迭。细柳吹丝风染绿,一段柔情堪折。孤馆外,杜鹃声切。盼到春归无觅处,任相思渐淡如春雪。阑独倚,听琴咽。人间几处不离别。想从来、谁能勘破,情为何物。若有灵犀当携梦,相看天涯明月。何必绕,愁肠千结。一路好花频乱眼,更乘鸾醉里登仙阙。忽有泪,滴残叶。

　　第一站：泰山,一路轻歌吟风雪,十年羁旅看轮回

　　泰山对于我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在十一年前,就曾答应过一个人要去的。然而流年似水,一转眼许多年就这样悠悠的去了。这其间,也曾动过几次北上的念头,但总是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耽搁下来。人世沧桑,许多事情都已经不同了,然而去泰山的念头却未曾因为时间而淡去,只是作为一个未了的心愿深深的藏在心底,刻成一段往昔故事的回忆。

　　快过年了,街头处处有喜色灯笼高高挂,地铁里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往火车站去的返乡人群。天气预报在喃喃的说春节天气会是阴风冷雨,而我数着仅仅分得的三天假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可不要在这样潮湿拥挤的城市里发霉。大年三十的早上,我背着行囊去火车站买票,然后回公司上班,下班时候已是晚上八点。

　　在公司楼下的麦当劳里草草吃过我的年夜饭,寒风细雨里,十点钟火车驶离站台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躺在一个未醒的梦里,这就是我的除夕夜么？我真的是正在去赴那个已经迟到了十年的约会了么？我来到上海,本来是追逐一份安稳的工作,安定的生活,可是我的未来却多了更多的不确定,一如这样的夜晚,作为一段新的人生开端,终究是在路上了。

　　车在泰安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早上的六点三十分,天还没亮,人们经过昨夜的狂欢,现在睡得正香吧。走在街灯下,四处静静的,路上是一层薄薄的冰,滑极了。大年初一的清晨,公交车是不会正点出来了,于是和另外两个同路人一同打了辆出租车,径直来到山脚下红门处。本来是有盘山路直上到中天门,可是司机说今天会有大雪,山路是无论如何不敢走的。看来,这一千五百米高的登天路只好一步一步的走上去了,天既然如此安排,我也只好往前走。

　　在下火车的时候雪也开始下,进了山门,雪越发大了起来,上山的人不多,大多是些趁着黄道吉日去进香的善男信女。象我这样斜背个包,手里拿着相机的人在这个旅游胜地竟也是个异类了。天开始微微的亮,黑暗、雾和雪,让山路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我顺着台阶独自慢慢走着,四周静极了,只听见雪粒落在帽子上沙沙的响,偶有山风吹过,并不猛烈。

　　行了一段,天色渐渐明白起来,放眼望去,眼前山路甚平缓。本就是皇帝祭天行走的御道,石阶宽大平正,路两旁古柏森森,山色正隐没在絮雪晨雾间,百米之外已是一片茫然,原本期望中的巍峨雄浑亦只可以想象了。泰山山岩色本玄,而今却覆上一层细细的雪,行在天地间,这里是个没有色彩的黑白世界。

　　拾阶而上,路旁处处是石刻碑文古朴寂然,字迹皆正大凝练,雄浑有力,自有千古名山的气派在里面。想来当时的文人墨客尽是被这里的山势震撼倾倒了吧。不一会,便到了那块“风月无边”的石刻处,我抚着那块大石,驻足良久。身后的路人经过时候都纷纷在议论这个是什么意思,“二虫吗？怎么虫字上面多一撇”？我自微笑,又想起初二时候上语文课,那个来自湖南师范的新老师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二X”两个符号,问我们是什么的场景了,记得那时候真真是在感叹中国文化的奥妙无穷,此后如痴如醉,直到今天,依然没有醒过来。

　　过了斗母宫、柏洞、壶天阁,来到回马岭,山路便陡然起来,我看着那个牌坊,心里暗笑,当年皇帝祭天,来到这里,也没马可骑了吧,来祭天的,总不能一路坐轿子,还是和我一样,老老实实的走上去。又想,现代人可是有索道可乘的,文明果然有好处。正胡思间,不觉来到步天桥。霎时我被眼前的景象魇住了。

　　这个步天桥,看位置,应该是恰恰在一个二叠瀑布的中间穿过的,春夏时分,此处当有白练从天而降,珠玉乱溅。桥头石壁上刻有“月色泉声”四字,很喜欢,只觉得于心底安详清净,可把人世间的攘攘红尘皆忘。山涧落入桥底的小潭,打个转,再倾泻到另一边的山崖下去。若其时在桥上凭栏而立,看山风吹落,听泉声如歌,何其快哉。而此刻,所有的一切都仿似在某一个时点凝住了,只似听得大幅的冰瀑后面依然隐隐有笛声,我伫立良久,恍恍间觉得天地洪荒从来便是一瞬,我亦不知从何来将何去,只会永远停在这个静止空茫的山河大地画图中。

　　数声鸟鸣,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停了,天上竟然有阳光射下来,我倚在五大夫松旁的一块石头上喝水歇息,一边看着阳光下轮廓渐清晰的远处山峦,一边还在留恋絮雪纷纷里行走时的飘渺感觉,太久没有和这清冷美丽的精灵共舞了呀。老天果然知趣,一会儿,雪花又洋洋的飘来了,阳光倏然而过,早不见踪影,却换得大团大团的雾气从山里林间升腾而上,待过了中天门,走到十八盘下的时候,十米之外,已经什么都看不间,偶尔听见有人声,也是“云深不知处”了。也好也好,此去便不会有山高路险来吓我,亦不会把照相看景来分心。我揉揉腿,路上都在慢悠悠的逛,体力还是有许多,嘿嘿,就这般一口气攀上十八盘又如何？心里为自己这个忽然冒出的念头激动起来,多年前在黄山天都峰下,仰望上面近九十度角的峭壁烟云,也曾有过相似这样的锐气骄傲的。

　　十八盘果然是不虚传,石阶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绵绵不断,比先前走过的更陡更窄,加之石上有冰雪甚滑,若走之字型上去的话会更危险吃力。不一会,头上细细的汗珠沁出来。帽子早摘下了,雪花飘落进脖子里,冷冷热热的感觉很怪异。路边偶尔可见在休息的游人,他们每走数十级台阶,便要坐下来歇息了,而我此时也已经腰酸腿软,肩上的包也越来越沉,更开始想我居然还穿着这样厚重的大衣来绕这让人晕头转向的十八盘,简直是个大傻瓜。然而既然开始对自己夸下海口,走过了这么多的路,怎可以功亏一篑呢,于是咬咬牙继续走吧。

　　在浓浓的迷雾里,左边是积雪的苍岩绝壁,右边白茫茫的一片,不晓得是什么所在,眼前就只有一条约十来米长一米来宽的石阶在蜿蜒盘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在绕过一个山岩拐角处的小庙后,雾气忽然消失了,头顶上是极蓝的天空和灿灿的阳光,我仿佛刚刚从海底下钻出来,忽然就站在朗朗乾坤下了。那时的感觉虚幻缥缈仿佛在梦里,我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转过身往后看,脚下几米处却依然还是云雾翻腾,刚才绕过的那个小庙只有屋顶的檐角露在外面。我复往前看去,此时我正站在一个牌坊下,上面正是“升仙坊”三个大字。坊后两侧有山崖矗立,左手翔凤岭,右手飞龙岭,夹着一条笔直的石阶扶摇而上,石阶的尽头处是一个红色的山门,那里正是南天门！

　　原来天上人间是有这般的重重迷雾相阻隔的,总也不可能是坦坦通途。我们于人世便如在迷雾里修行,更多了岔路纷杂,山高路险,在一路的艰难险阻和诱惑下走过走对,才可以看到天外的风景无限吧。

　　既然已登天界,南天门后便不复有陡峭的石阶,游人纷纷往玉皇顶而去,那边天街上竟有流行音乐并嚣嚣的人声隐隐传来,心下不喜。便自往左侧的月观峰来。沿着台阶穿过南天门后的灌木林,整个世界一下子清净下来了,只有风过林稍声,并大风刮起地上的雪粒打在身上,噼啪作响。这月观峰顶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小亭子,再无其他景点在,故而人迹罕至。这一路上的积雪如缎,都不忍心踏上去。

　　时当正午,我在亭外悬崖边上见到了我的坐禅台。这个名字是后来和盈盈论照片标题时候想的,叫做“从来常道情如许,坐禅台上色未空”。那其实是块二尺来高的天然石碑,向南一面下有一小块平台恰好可以盘膝而坐。立起的石碑替我挡去了身后呼啸而来的北风,而那纯净的阳光就从前面向下铺洒下来,那光是圣洁的,不带一点人间的气息,闭上眼,我能够感觉到那光芒正在涤荡我的灵魂,掸清心底的杂思和欲念,那时候我能感觉到和天如此的接近,仿佛若我能有大修行,此刻便可以飞升而去。

　　然而总是不能的,所以凡心未寂。于是我睁开眼睛,开始赞叹眼前的天界风景了。台前数尺外便是千仞悬崖,崖上有枯草。往下望去,刚才的生起雾气已经聚拢来,生成大块大块的云团,再堆叠成山,那云山山顶竟于我之所在平齐,更别说是云下的群山了。眼前云浪翻腾,更远处是齐鲁冬天青灰色的大地,我只在心里念着老杜的《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前看着眼前美景,心里激动彭湃,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而一将此诗于此景前吟出,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我在月观峰顶坐了半小时,后来实在是冷,从上海穿来的冬衣抵不住北方一千多米高山顶上的刺骨寒风。然而这半小时里眼前的波澜壮阔,让我今天想起来依然激动不已。世间真的是有这样的宏大绚丽风景可以震撼人心的。人在乾坤天地间不过是点点微尘,亦只有在这样的绝世风华里,我们才能见到自己本来的渺小和卑微。经历了这样的激动和敬服,后来在山下看到的众多人文景观竟只觉得可笑无味了。

　　依依别了坐禅台,迤逦向着玉皇顶而去,所谓玉皇大帝,在小时候玩公仔纸时,不过相当于纣王妲己白骨精一类的战力,属于最次的小角色,所以心里并不把他当回事。山顶上还有泰山大神的庙宇,香火也远不如碧霞神君(也叫泰山老奶奶)的盛。游客们都拥在庙前照相烧香,我却想绕到庙后的回廊去看看。才转过来,便有一阵狂风从后面扫过来,几乎站立不住,我扶着墙壁勉强走过去,后面原来是一条小小的过道,仅容一人行过。

　　走道一面是暗红色的庙墙,另一面是围栏,栏后便是泰山绝顶下的万丈深渊。剧烈的寒风呼啸而去,吹得山前的云团迅疾的移动,更把山脊上的雪粒扬起在空中,一时间天地变色,远处的山峦在变幻的云团间若隐若现,宛如巨浪滔天中的小岛群礁。我的手指头快冻僵掉,连相机都差点拿不住。顾不得看这奇幻变化的美景了,只好跑回庙里避风。勉强站了一会儿,去磕头祈福过,待回过头来,却发现山前原来那些大块大块的云团忽然都被吹散了,眼前铺开了一大片薄薄的云海,忽然再来了一阵风,将剩下的残云席卷而去,天地间忽然间变得清朗透明了无遮拦,阳光就这样洒向大地,映着漫山遍野的积雪闪闪的亮。我甚至可以遥遥看到我曾经摸索着走过的那条十八盘山路在山间蜿蜒,上面还有点点的人影在移动。

　　原来上天专门为我开演了一部变幻莫测绚丽精彩的大戏,而今风流云散,已是到了落幕时分。我知道,我也该下山了。当我坐在下山的缆车上,看着曾一步步走过的石阶在身下飞速掠过,心里尽是满足喜悦的。回首山上,我能清晰的看到山顶上有隐隐的亭台楼阁,泰山袒露着黝黑的肌肤,正像一个壮键的关东大汉立在斜阳蓝天下,却已全然不见刚才挥洒飘逸的神仙风姿。而缆车悠悠晃晃,不一会,又重回到了我的人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