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技术太难记者被迫放弃
“消防员张鹏涛把4米长的安全绳穿过担架的提手,快速打了个结,套在我的身上。随着一声‘起!’我和三名战士握住担架,同时起身,走到十多米高、坡度超过70度的峭壁脚下。我抓住从峭壁顶端垂下的一根长绳,抬头仰望,心里打鼓:‘能上得去吗?’”
鬼门关、箭扣梁、东西缩脖楼、将军守关、天梯、鹰飞倒仰……这一长串听上去就刺激的字眼,足以让每一位户外旅游爱好者热血沸腾。时值金秋,也正是驴友们登山遇险的高发季节。10月14日,记者随同怀柔消防支队迎宾路中队的战士们一起走进箭扣长城,零距离体验这支“危难关头显身手”的山岳救援队伍平日的艰苦训练。
体验
地点:箭扣长城 任务:陡坡救人
登箭扣本没有路,爬的人多了,就有了路。我脚下的这条小径更像是山洪冲刷出的一条崎岖沟壑,蜿蜒向上,没入荒草碎石之间。
四级士官耿德科带领几名消防员走在前面,步履如飞。战斗班班长王远巧始终跟在我的身后,每遇险峻之处,他都在后边伸手一托,记者背上的背包都会突然变轻。背包里是一副多功能担架。在平地上,它不足10公斤的重量不值一提,但背着它爬箭扣,只过了20分钟,汗水就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在一处45度的青石板斜坡前,我停住了脚步。石板的正中间有一道裂缝,勉强可供通行。裂缝的下边是十多米深的山谷,两边是光滑的山体。我半蹲下身体,试着踩在裂隙上,确认没打滑,才一步一步往前蹭。
攀爬了一个多小时后,队伍停在一个70多度的陡坡前。战士关明亮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虽然已呼哧带喘,我还是勉强跟在他后面。“太陡了,前人见后人头顶、后人见前人脚底”。刚攀上两三米,关明亮就不见了。山风吹过耳际,我感到一丝凉意。带着手套的右手探出,想抠住一块山石的凸起,却又屡屡滑脱。干脆用牙咬着将手套摘下来,空手去抠,可是忘了手上有汗,这下更滑了。抬头看看,离陡坡顶端还有5米多,想原路退回更不可能。恰在这时,一条绳索垂到面前,原来是关明亮已在上面系好了绳子。
训练地点就选在这里。战士张坤打开多功能担架,在提手上打好绳结,戴上钢盔,自己躺了上去。训练的内容为“斜上”和“斜下”,队员们在绳索上安装上一种名叫“手上攀登器”的装置,相当于在绳索上装一个活动把手,然后分别肩挎绳套,一手提担架,一手握住攀登器,将担架从峭壁下方抬到上面,再抬回来。这是在山里运送伤员最常用的技能。
我站到担架旁边,准备学习一下队员们的技巧。张鹏涛给我系好绳套,说:“有它保护,如果你握住担架的手松开了,也不至于把担架扔到地上,再次伤到伤员。”此时,担架里的张坤看上去表情没太大变化,但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正在打鼓。
跟着口令抬起担架,我立刻意识到:“坏了!”注意力全在手上,根本无法看到脚下,每走一步都纯属碰运气,不知下一脚是踩在石头上还是夹在石头缝里。走到峭壁旁,左手握住攀登器,突然发现,和刚才双手握攀登器迅速爬上去相比,提着担架再爬一遍,这样的任务我压根儿就不可能完成。由于坡度太大,为了避免撞到张坤的头,前方两人必须尽量把担架抬高,而抬担架的右手一发力,左手就控制不好平衡,力度完全不足以握住攀登器向上爬。
几次努力未果,看着担架里张坤的头部与峭壁上凸起的石头近在咫尺,我实在不敢冒险,只好长叹一声:“我放弃!”
随后,我替换了张坤,躺进了担架。此前在上山的路上,我在一处险隘前曾发出感慨:“被救的人敢躺着被你们抬下去,胆量实在也不小!”大学毕业不久、刚被分到中队的排长赵磊在担架上铺了一层“褥子”,接着又拿出一个气筒。我颇为奇怪,赵磊说,这“褥子”学名叫“躯体固定气囊”,“气筒”不是打气的,而是抽气的。几名战士把记者紧紧裹在担架里,赵磊开始抽气。很快,抽成了真空的气囊变得异常坚实,除了眼珠,身上其他地方完全不能动弹。周围的一切,峭壁、乱石、横生的树木枝叶……什么都看不到。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伤员们“胆大”的原因。
70度陡坡前记者进退两难
最紧张——
遇险事件多发生在周末
消防员的工作范围近几年不断扩大,灭火工作所占比例越来越小,各类社会救助日益增加。根据市消防局的统计,今年1至9月,119指挥中心接报火警5146起,抢险9224起,其中社会救助5618起,灾害事故3606起。
记者也统计了去年年初至今年10月1日迎宾路中队的山岳救援出警情况。在过去的21个月中,迎宾路中队总计成建制出动救援队18次,队员们从箭扣、云蒙山等地救下了89名被困者。其中,仅在九十月间的救援就有10次,总计救下59人。对照着日历,记者发现,发生在节假日期间或者周末前后的救援行动达16次。
“每次别人过节,我们都是过关。”王远巧班长说,最近几天,秋高气爽,阳光普照,估计又得有不少驴友出门“历险”。几位消防员说,近几天的体能训练会稍微减量,随时做好出动准备。“我们是每到周末就紧张,现在这种救援已经成了常规任务了。”
最害怕——
夏遇雷暴冬遇雪
下山途中,我的脚下又接连打了几次滑,累出的热汗之外又添了吓出的冷汗。行走在狭小得仅能侧身通行、一边峭壁一边悬崖的小径上,我很难想象倾盆大雨或大雪纷飞时,抬着担架的战士是如何行进的。消防员们说,夏天的雷暴冬天的雪,最久经考验的队员也会畏惧三分。
耿德科至今仍记得一次雨中救人时遭遇雷暴的场景。“站在山顶,霹雳闪电从天而降,闪电打在眼前,两侧的山峦瞬间被蓝光覆盖,迅雷在脚下山谷里炸响,隆隆回声半晌不绝。这般奇景确实壮美,不过曾遭遇过的消防员们却没人想去经历第二次。”
队员们公认登山救人技术最高的是23岁的彝族小伙儿李勇班长,去年1月11日凌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他带领几名队员从箭扣长城成功营救出两名登山拍摄雪景的游客。
听队员们跟我介绍,那天在全是积雪沙砾的山坡上,走一步就退三步,旁边就是深谷,滑坠时稍有失手就很危险。历经3小时的寻找,终于找到了被困者。李勇迅速将下山用的绳索铺设下去。大家起身后,李勇作为保护人,最后一个下山。
覆盖着白雪的陡峭山壁,只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胆寒。队员们前前后后的保护,不时指点着绳索的使用方法,经过4小时的行进,两名被困者终于安全抵达山脚下。此时,李勇的双手因为始终要死死抓住绳索,已经肿得不听使唤。
我没能在训练队伍里见到李勇。今年10月1日夜里,他在营救驴友途中崴到了脚,伤势严重。作为公认的攀登能手,李勇的受伤让战友们心痛之余更添了一份谨慎。
探因乱象
“没事,不是还有你们呢吗?”
曾经无数次登山救人的消防员,对户外运动的无序感到很痛心却又无可奈何。他们认为,如果民间户外运动再不加以规范,今后全社会势必要为此承担日益膨胀的成本。
记者采访箭扣长城山脚下的村民和游客时,发现户外运动的问题绝不仅仅发生在山上,几乎与之有关的环节都存在明显问题。
问题1:对村民而言,箭扣长城这类的野山如同聚宝盆,带来巨大收益。村民对于攀爬野山的行为不仅不制止,反倒或明或暗地纵容。
问题2:对驴友而言,野山的诱惑力在众多户外运动网站铺天盖地的宣传下日益增强,成为了某种时尚标志,而要求他们提前预估风险并不现实;指望驴友自行约束行为,并不具备可行性。
问题3:对消防救援队而言,每次出动救援都会投入巨大成本,甚至有时会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有求必应的救援固然保障了驴友的生命安全,却也增加了驴友的侥幸心理。此次登山记者遇到的几位驴友,对救援队员都不约而同说了一句话:“没事。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们呢吗?”
问题4:从法律和社会管理角度,对于浪费大量社会资源的无序冒险,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机构能够站出来进行管理。由此也造成在驴友的认识中,“冒险是时尚的,救援是应该的,我是没有过错的”观念。
专家观点
违规驴友应有经济处罚
今年十一四姑娘山救援事件发生后,引发了关于救援成本和收费问题的大讨论。据最新消息,此次救援费用共十余万元,但违规驴友最终可能只需缴纳5600元。对于户外驴友存在的各种乱象,北京双利律师事务所刘建利律师认为,这样的处罚根本起不到警示作用。各地应该制定地方性法规,根据实际情况,对那些随意进入未开发地区、遇险后求助的人员进行严厉的经济处罚,增加其冒险成本。
北京市洪范广住律师事务所焦鹏律师认为,从法律上说,如果救援行为是一种政府行为,那么,出于对国民生命的尊重,应该不讲条件、不计成本地营救。“对我们国家,更要树立‘国民生命无价’的观念。”但是,营救之后应该对他们处以什么样的惩罚,是另外一回事。
“现在很多地方对于在公共场合跳楼、跳桥,影响公共秩序的人都有处罚。对于山岳遇险的人其实可以有类似的处理,但这首先需要在法律上进行明确,并且公诸于众,不能在没有明确法律条文的时候随意处理。”焦鹏说,“驴友的行为具体违反了哪条法律,就要按相关的规定处理。”
“我相信,随着公民素质的提高,今后这种不顾社会利益的随意冒险行为会逐渐减少。甚至,这些人当中的部分专业人员,还可能会转而从事公益性的山岳救助工作,慢慢地让这个领域进入到一种良性循环。”对今后的前景,焦鹏充满了信心。
记者手记
一句“谢谢”就满足了
记者在采访中屡次听到消防队员谈及最近发生在四川省阿坝州四姑娘山的救援行动。获救者的冷漠和无所谓让大家再一次想起了去年12月复旦大学学生黄山遇险事件,也更对当时牺牲在山林间的民警张宁海唏嘘不已。
记者躺在担架上体验伤员感觉时,被抬出不远就觉得心中不忍,赶紧叫停,唯恐消防员太过疲劳。而有些被救驴友的表现,却让人侧目:自居为“英雄”,对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的救援视作理所当然。当然,大多数获救者会对消防员表示感谢,还有人事后送来锦旗。消防员的一句话让记者动容:“送不送锦旗无所谓,只要能在山下告别的时候真心地说句谢谢,我们就很知足了。”
就在记者结束采访的当天夜里,又有8名游客被困于门头沟深山。首都消防战士历时20个小时,三入深山,于次日下午将他们成功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