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川锡崖沟：女大学生坠崖身亡谁之过？

　　5月4日，晋城市陵川县王莽岭锡崖沟景区发生了一起游客坠崖身亡事故。从湖南赶来的死者家属与陵川县旅游局之间，就善后工作和赔偿事宜，展开了一场长达6天的相持。虽然最终达成了协议，但此事折射出的旅游景区安全管理欠缺和应急能力不足等问题，应该引起相关部门的足够重视。

　　瞬间悲剧：花落人亡两不知

　　对于今年的“五一”黄金周长假，23岁的天津大学女生吴洁和她的同学们早 早订好了计划，要到久负盛名的王莽岭风景区去旅游。

　　他们5月1日出发，先去了河南辉县。5月3日下午，一行11名同学来到了著名的山西晋城陵川锡崖沟，并宿于山里农家。现实版愚公移山的锡崖沟挂壁公路与险峻秀美的山河风光激起了学生们更浓的游兴。5月4日，他们一整天流连于美景之中。

　　已是傍晚了。络绎的游人们开始向住地集中。11名大学生也三三两两往回走。在经过一处通往峡谷下的石阶时，有人提议下去看看，于是几人扶着铁护栏慢慢往下探。愈下，愈见峡谷之深之险。峭壁下是深不可测的苍茫草树，抬头，昏暗的天空像只倒扣的锅压下来。

　　18时40分左右，几人停在一处用石挡墙围起来的小平台上。扶着矮墙往下看，吴洁发现小平台旁边还有一块高出来的空地，她走上去，发现空地旁边没有了挡墙的地方仿佛有一条小土路通向更下边的深谷。她告诉同学自己要下去看看究竟有多深。同行的两名同学觉得太危险，劝她算了。她说：“如果下面没路我就上来！”边说边抓住一棵小树向下探，她的身影立刻隐入转弯处不见了。

　　几秒钟之后，一声骇人的尖叫让大家悚然一惊。“啊――”那叫声在深谷里久久回荡，听去令人心慌肉跳。大家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吴洁是大家心目中的宠儿。她品学兼优，聪明活泼，还是中共党员。就在今年年初，她刚被山东大学热能工程系录取为研究生。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而现在，不过几秒钟，这个宠儿消失在深崖之下。

　　路边一个摆摊卖山货的妇女还清楚地记得，仅仅在几分钟前，那个掉下去的女孩子还蹲下来问她，何首乌有些什么功效，蘑菇又是什么价钱。

　　各执一词：“赔偿”“补偿”不相让

　　5月6日中午，接到陵川县公安局通知的吴洁的父亲、叔叔和男友，从家乡湖南新化县赶到了陵川。

　　5月7日中午，吴洁新婚才一天的表哥和舅舅及另一名叔叔也赶到。其后的两天内，吴洁的同学与好友10人，分别从北京、武汉、长沙等地乘飞机或火车赶到陵川，来见她最后一面，并帮助处理善后事宜。

　　5月9日，记者在陵川县棋源宾馆见到了他们。

　　对于事后的经过，家属是这样叙述的：

　　事发之后，吴洁的同学立刻一边拨打“110”、“120”，一边四处求救。两名同学跑到约1500米外的一个工地上找到两根绳子，但接起来还是不够用。后来景区工作人员又接了第三根绳子才放人下去寻找到吴洁。“110”是19时50分左右赶到的，“120”是20时45分左右赶到的。吴洁是近22时被背上来的。当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陵川县公安局通知吴家时说“吴洁正在抢救”，可能是安慰家属的说法。当吴父赶到时，吴洁的尸体已停放在陵川县殡仪馆，惨不忍睹。伤心欲绝的吴父没有参加5月8日进行的尸检。陵川县公安局出具的鉴定结论通知书这样写道：“死者系高坠造成多发性肋骨骨折、骨盆骨折、内脏碎裂致创伤性及失血性休克死亡。”

　　吴家认为，首先，在吴洁坠落的崖边，既无必有的护栏更无明显的安全警示，给人造成一种“此处可以去”的假象而放松警惕，轻易进入“死亡陷阱”。其次，事发后，景区有如下“罪状”：一、没有救援设备，花很长时间才找够绳子，且前两根都是学生们自己而非景区工作人员找到的；无对讲机，学生一再要求工作人员也无法提供，理由是机器坏了和没电，救援时上面与崖下的人无法及时有效沟通，导致救援延迟。二、无专门救援人员。找来当地农民下崖找人背人，且年事已高行动迟缓。三、没有应急预案。选择放绳子下去还是绕沟下去花了很长时间争论，确定放绳下去之后又不能确定放绳路线，所选路线未必最妥当。四、没有必要的医护准备。“120”距景区有两小时车程，景区自身没有配备简单必要的医护人员和设施。五、在绕沟下去寻人的过程中，有三个景区人员明知有人发生意外也不愿给学生们领路，苦苦哀求也没用。六、没有安全责任人。在找来足够长的绳子后也没有人下令放绳下去救人，直到事情发生一小时多后才放人下去。再次，事先，吴洁和同学们购买门票时，售票员并未告知要买保险，使学生们误以为门票已包含了保险。

　　故而，景区对吴洁的死应负绝大部分责任。

　　吴洁的表哥来前，已从网上搜索打印出一厚摞相关法律条文和文件，他还带来了照相机、摄像机，由于他本人在检察院工作不能介入，他请了4名律师随行，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在现场拍照摄像取证，并测量出吴洁从其登上后掉落的观景平台挡墙高度只有50至75厘米，且掉落处并无标识证明这里非可游地段，律师们以天津的收入标准测算出一个他们认为合理的赔偿要求：死亡赔偿金252780元，精神损害抚慰金10万元，丧葬等其他费用12416元，共计365196元。

　　吴家以此向陵川县提出赔偿，但过程非常不顺。“5月7日，我们要求与景区的法人代表谈，但没有实质性的代表人物来接洽。我们只知道事发后，县里成立了事故调查组，由一位袁（音）副县长任组长，但该调查组的机构组成，我们并不清楚。我们在陵川的食宿交通，是由景区一位工作人员具体负责的，协商工作则一直由县旅游局一位马局长担任。8日尸检结果出来后，我们要求县政府组织景区负责人进行协商。但马局长表示由自己来从中协调。自始至终，只见过一次据说是景区负责人的焦（音）书记，只见过一次袁副县长。

　　“8日上午，我们去县委办公室，中午见到了调查组组长袁副县长和那位景区焦书记，他们说会处理，让我们等消息。没等到。9日，马局长来问我们有什么要求，我们提出赔偿36万元。马局长说，一、调查组下结论后才能定；二、我们提出的要求不合法律规定；三、县里坚持是补偿而非赔偿。

　　“先不说金额。我们要求的是赔偿，而他们只承认可以给补偿，虽然一字之差，性质上却有着本质的差别，是谁的责任就该谁负！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还说，以前他们那里也死过人，当时只给了2万元，当地一个矿工死了也只给20万元，我们要得这么高，以后再出了同样的事故该怎么办？你看，还只想的是以后再出事咋赔，咋就不把重点放在如何提高安全意识上呢？

　　“随后谈了几次，开始同意给8万元，后来差不多是每谈一次同意加一万元，简直就是把人当商品，最后答应给10万元，但仍坚持是补偿而非赔偿。孩子尸体已放了6天了，还这样推卸责任拖来拖去。5月10日上午，吴洁的同学们打着横幅到县政府前去堵门了，引来许多百姓围观和问询。一个信访办主任出来说有什么不满对他说，后来政府办主任答应上午给答复。我们现在还在等。说真的，我们家不缺这点钱，要的是个公道，亲戚们一大帮都来了好几天了。他们就是想把我们拖到疲了松口算了。”为此，吴家人向陵川县政府提交了一份意见书。

　　吴家还提到一件让他们不解的事：他们在现场看到的崭新的安全警示牌，和一张贴在一块石头上的，落款时间为4月28日，逐条似乎是专门针对吴洁事件而写的A4纸通知：“特别提醒游客注意，景点开放时间为早上7点半到晚上6点半，其余时间一律不准进入景点，严禁攀爬翻越步道栏杆和挡墙，悬崖绝壁危险，严禁到未开放地段游玩……”这些是同学们在当时并未见过的东西。

　　事实是否如吴家所说？吴家的要求是否合理？景区究竟有无责任？此次事件带来哪些借鉴？5月10日，记者在陵川县公安局、旅游局采访均未果。次日一早，记者来到袁副县长办公室。对方说在开会，记者便在门外等候。半小时后袁副县长出门，不再理会记者的任何提问。中午，记者赶到景区，见到了山西兰花王莽岭旅游开发公司总经理翟苏旗。

　　翟苏旗态度非常明朗。他诚恳地表示：事情发生在景区，景区不回避责任。但只有很小一部分责任，从法律角度讲，则完全没有责任。对于死者及家属，他们非常同情，因此愿意给予一定的补偿和安慰。具体数额，需要领导组议定，自己没有发言权。但钱肯定由景区而不是政府来出。至于马局长所说的“前两年死了人赔两万”的事，实际上是当时兰花集团尚与景区无关，由锡崖沟村委救济了死者家属1万元。

　　他对吴家所说的景区“罪状”一一驳回。

　　“事发时，我在王莽岭山顶，得知报告后，一边打电话召集人员，一边往山下跑，约20分钟后到了现场。当时判断到崖下有50米以上的深度，从经验上说，坠者一般无法生还。我派人找了两位村民下去救援。因地形十分复杂，非当地人不熟悉。尤其是，当时大家情绪激动，学生们和工作人员四十多人都要下去救人，为避免二次事故发生，还得强拉住他们。绳子找了三次。景区有绳子，最少有三条，每条长100米。但因为救人需要双股捆所以不够长。7点左右开始先后两次下去救人。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且危险，起初以为下去把人背上来就行了，实际上远没那么简单，绳子易打转，易将救人的人也带到崖石边蹭伤。这个过程并不存在人为的延迟救援。黄金周期间，‘120’按规定进驻景区点，最多半小时就到了，而且实际情况是人掉下去当时就停止呼吸了。至于安全标识和警示通知，是‘五一’前就有，绝非后来补上的。有三个渠道可以证明：游客们‘五一’前拍的照片、公司内部的财务账目（指制作标牌围栏等的开支票据），和各级职能部门节前数次安全大检查的记录。至于应急预案，一直都有而且一直在修订中。至于保险，售票员绝对当时提醒过，因为保险和门票都在桌上放着，卖票时就提醒了，保险费两元，保额8万元。”

　　记者前往现场看到，吴洁走下去的台阶已被铁丝围起来。事发当夜就被封闭了。

　　警示游客：安全意识要加强

　　5月10日，吴洁舅舅曾接到国家旅游局值班室的一个电话，询问事情经过。因为投诉内容与主管部门上报的内容有些差异，故又向家属进行了征询。此前，记者从山西省旅游局得知，该事件已交由晋城市旅游局处理。

　　10日晚，记者在宾馆对吴洁家人进行采访时，前来协商的马局长对吴家表示，不希望媒体介入。而吴家也表示并不想媒体介入，只是如果处理不公，自会有人来给讨公道。11日中午，在记者前往景区采访的同时，吴家人也正在等候马局长的通知。两小时后，争论数日无结果的赔偿问题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折。陵川方面松口答应给13万元，而吴家也不再坚持“赔偿”、“补偿”之争。“其实我们当时也不在乎这两个字了，他们拖得我们身心疲惫，只想早点离开。”双方于11日下午达成协议，之后拿到了钱，当晚8时赶到晋城市殡仪馆，景区焦书记同时赶到，10时20分尸体火化，家属连夜赶往郑州换车。13日清晨5时回到家乡。

　　翟苏旗告诉记者，此事无论谁之过，都给景区敲了警钟。他们已召开过三次安全大会，添置了更专业的救援设备，并挑选一人进行专门的救援培训，还投入了120万元对整个景区进行全面彻底的安全工程改造。记者在景区内看到了石头、水泥和隆隆作响的机器，施工现场效率不算低。

　　黄金周后的锡崖沟仍游人不绝。许多年轻人倚着挡墙俯身观赏绝壁千仞、危岩相叠的深峡。景区临时聘用的数名村民任安全巡查员，忙前忙后地招呼大家注意安全。

　　如同吴洁的父亲所说：孩子已经去了，多少钱也换不回。只愿生者能有足够的安全意识，孩子也不枉白死。

　　首席记者 冯迪 文/图

　　来源：三晋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