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起因
一个被称作“驴友”的群体暴露在聚光灯下。
27岁北京女孩宁倩在内蒙古库布齐沙漠进行徒步穿越时遇难,同行者还有“单飞队”的11名“驴友”。
几乎同时,全国五批驴友、近百人先后遇困库布齐。
这是都市中一个怎样的群体?那种“自虐”式的户外探险何以让“驴”们如此趋之若鹜?
5月7日晚6时,首都机场。西服革履的赵煜登上飞往长春的航班,去参加公司一个重要客户的晚餐会。
图:2006年的沙漠,给了“驴友”们行走的快感,也留下了凄美的回忆。 |
就在4小时前,他刚飞回这里,一身冲锋衣、登山鞋,背上那个80升的大包还惹得提取行李处的乘客们多瞄了他几眼。飞机来自昆明,3小时的航程里小赵做着剧烈的心情切换。
要知道,过去那12天,他是在云南德钦县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与一群陌生人在徒步转山中度过的。
“驴”之队来自网上即兴组合
赵煜,30岁,北京某IT公司程序员。
4月25日,天色沉郁。办公室里人人都有些长假前的心不在焉。赵煜坐在自己的办公格子间里,闷头啃着汉堡,一边盘算着电脑屏幕上各户外论坛里的出游计划。一个12天的行程终于跳入眼帘——去云南德钦县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徒步转山!但是计划要求第二天晚上就在昆明集合,“就是它了!”
三口两口把汉堡塞进肚里,赵煜飞速写了一张5天的年假申请,跑到头儿那软磨硬泡地签了字,加上黄金周假期凑满12天;在电脑上登录网络银行,将预付款转账至领队的账户,确认报名;又在一个旅行服务网站上,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关上电脑风风火火打车回家开始收拾行囊。
刚刚过去的五一长假,像赵煜一样,在北京、在全国,几万、几十万年轻人,甩开旅行社,背上行囊走出家门,汇入到形形色色的自助旅行和户外探险的洪流之中。出发时彼此都是陌生人,归来也许就成了朋友。
热衷于这种旅行的小赵们,被唤做“驴友”,“驴”是“旅游”的“旅”的谐音,其次驴子是那种有脾气,有邪劲,吃苦耐劳,口碑毁誉参半的动物。
互联网是多数“驴友”开启旅程的平台,一些沉静寡言的“驴友”更爱舞文弄墨,绿野、新浪驴坛、三夫等各大户外论坛充斥着抒情写意的“驴志”,间或还有不同“驴派”之间的论战。
“驴友”多临时组团行动,或由户外俱乐部雇用领队,或资深“驴友”自发组织。仅在北京,就有三四十家户外俱乐部,每逢长假,像到库布齐探险的“单飞”那样的团队,至少上百支,队员多则几十人,少则几个人。
“驴友”之众达数万人,以公司白领、公务员等年轻上班族居多,也不乏中年甚至老年的户外爱好者。他们大都荷尔蒙爆炸,越野越爱,越险越赴,义无反顾。
“驴”装备达到一级野战标准
小赵家阳台的一面内墙,镶上了专业户外店惯用的原木色条板,琳琅满目地挂着他的户外宝贝们:始祖鸟背包,奥索卡羽绒睡袋,MountainHardware冲锋衣裤,Garmont登山鞋,EuroHike225的三人帐篷,PETZL头灯,汽炉,地席,防潮垫,登山杖……都是国际名牌,达到一级野战标准。“一只‘始祖鸟’背包5000块。采购这些玩意,可真花了我不少银子,那几个月差点儿连还房贷的钱都没了。”加上他的佳能EOS30D单反数码相机,宝贝们按照上重下轻的原则,被一一填装进背包的各个隔仓。
“这样背包重心靠上,背起来才舒服。加上水和食物什么的,总重量不能超过25公斤,太沉了体力吃不消,肯定会拖大家的后腿。”小赵背起高过头顶的背包试了试重量,又解开背包抽出一个沉甸甸的三角架,“只能换个轻量级的了。”
“驴”之险户外救援体系尚不成熟
一望无际的库布齐沙漠,夕阳晚照,天地染成金色,十分凄美。
队员们已经极其憔悴,脸上除了风镜护住的部分,其他全部干裂爆皮。为求点儿新鲜感,老贺和他的十几个“驴友”想当然地选择了向七星湖反穿的路线,事后证明这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没考虑风向!导致大多数沙丘上坡时走得都是极其松软的背风面(沙丘的迎风面会很硬实,更适合爬坡),两步一滑,消耗大量体力,原定3天行程,最后一天不得不走了十几个小时,赶了一半的路程,到达营地时已接近断水。“驴友”们着实被惊出一身冷汗。
老贺,31岁,出版社编辑,资深老驴兼若干户外论坛版主。
像2004年在库布齐这样的危险,老贺遇上不止一次了。早在大学期间就曾“穿越长江”,与同学试着从长江南岸的常州,沿着国道徒步走到江北的扬州。毕业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先是辞职跑到西藏、新疆漫游了两个月,之后加入北京的户外组织,有过一段狂热的户外生活,“那个夏天,几乎每个周末都出去。”元旦、春节、五一、十一,更是要想方设法的充分利用大假走个长线。湖北神农架,吉林长白山原始森林,内蒙古库布齐沙漠,山西五台山,四川松潘雪宝顶,都已留下了老贺的足迹。
老贺说:“一定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白领多为书生,从小缺乏锻炼,短期恶补无济于事。老外从小就玩这个,所以很猛。本来很多人就是去郊区露营唱唱歌的料,一忽悠就都跟着登雪山去了!”
“爬长城被滚落的城砖砸伤,在神农架被蚂蟥钻进裤口,云南中甸毒草划伤……这里头有太多你无法预想的风险,无论你准备有多充分,永远也别想侥幸!”
更危险的是,国内还不具备成熟的户外救援体系,偏远地区的救援仍在民间自发阶段,协调运作,资金,经验,社会支持等各方面还很滞后。
而救援组织重点是引导“驴友”规避危险。比如,香港民众安全服务队攀山救援中队就在其网站上存有很完整的香港山难记录,同时还把香港的大小山地进行了危险等级分类。
“驴”哲学用自虐放大幸福
“让一部分人先户外起来”!这是北京一家户外俱乐部的广告语。
从徐霞客、马可·波罗开始,人类的户外探险就从未停止过,只是到了近年,户外变成一种风潮,一种时尚,“户外”在今天的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动词。劳其筋骨以致命,慰其心智才到顶,几乎成了“驴友”们的户外态度。
对这种变化,资深“驴友”老贺颇为痛心:“户外精神被侵蚀的速度,远远大于它被后来者继承的速度。这就结结实实地产生两个认知的差距:一是开始参加户外旅行的人,有很大的可能并不理解户外精神,缺乏自我认知,没意识到户外旅行中存在着相当风险;二是本就不了解户外旅行的人,自然更难理解户外爱好者们时尚喧嚣外表下的精神追求。”
“从工作中抽身而出,倏忽飞到阳光雪山和古城里,然后戛然而止再硬生生飞回到文山会海和客户的嘴脸之中。我甚至很享受这种情境的切换!”28岁的咨询顾问李说起去年云南之行,仍然是一脸陶醉。
“自虐”和“腐败”,是“驴友”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对关键字。
ZN——自虐的拼音zìnüè的缩写。
FB——腐败的拼音fǔbài的缩写,形容相对轻松舒适的户外活动,以及活动之外的吃喝玩乐等等。
有人说,这是典型的“小资文化”产物,“自虐”代表艰苦,“腐败”代表悠闲,恐怕这也是年轻时没少吃过苦头的老辈人一时无法理解的原因。36岁的医生石先生试图这样解释:“自虐,可以将生活中的点滴幸福无限放大!”
“当你走得筋疲力尽饥渴难忍,这时候,哪怕是一碗方便面,或者是一个冻得满是冰碴儿的苹果,你也都会吃得香甜不已,大叫过瘾;山坡上找块平地能展开睡袋给你睡就幸福得一塌糊涂。这时候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到平时的幸福,学会惜福。”
自虐,仿佛成为一种对付城市“病”的心灵按摩。
“以前在职场受伤了,喝酒、唱歌、找人诉苦、蒙头大睡。现在还多了一种,钻进山里,虐待身体,解放心灵。”32岁的IT公司会计王小姐说。
当然这样的事情中永远也不乏功利的想法,比如,可以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在地图上圈点自己的足迹,可以带回精彩的旅途故事、绝色的摄影作品向朋友夸耀,甚至几次“驴”下来,还找到了终身伴侣!
宁倩的命丧沙漠,无疑是对“驴友”们的致命一击。“户外”浪漫着,还要安全着,为此国家旅游局发布了探险活动目前在中国还不够成熟的警告。但是,没有险,又怎能让“驴友”户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