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散于时空间的几声叹息

　　带小女观《走向盛唐》文物展

　　何挥秧

　　不记得是少女时代的哪个时期,无由地迷上了历史,喜欢在各种书籍里找寻课本上学到的历史知识,喜欢探究家乡的民俗来历,喜欢探幽访古,喜欢查据考证。父亲总是对我期望很大,写几篇文章就认定我会做作家,研究起历史,就想着我能成为郭沫若。买回了《中国通史》,尽量地带我去实地探访,甚至还说起自己毕业后曾经安排在县委编写地方志,也许将来我 能女承父志的呢。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一味地在打发着我的时间。

　　有一天,看到马王堆汉墓文物的文章,对于那深埋厚葬,精美漆器,素丝禅衣,千年不化的贵族美妇倍感好奇,想着该是富丽堂皇,美仑美奂之至。父亲说这并不难,自出土后,这个贵妇人就一直在湖南省博物馆里静静躺着,带我去看就行。

　　面对博物馆高大的门厅,还会莫名的敬畏,当父亲微笑站在那向我招手,我却只是慢慢走向前,俯下身子,终于看到了我朝思暮想在脑海里勾画过无数次美好形象的辛追美妇,可是对着这个连根头发都是无价之宝的千年不腐的尸身,我背转头去,不停干呕。从此,当考古学家的理想破裂,更是埋头钻进书本,理所当然地叶公好龙起来。

　　不料结婚生子,小孩渐渐长大,竟也是个好书尚古的家伙,想着总比当年我做姑娘时候条件要好,想着至少也要给孩子一份父亲当年给我的呵护与关爱,便也就事事顺她的心意,给她自由舒展的空间。整个夏天,孩子都会嚷着《走向盛唐》国宝级别的文物展览。看着孩子期待的眼神,我心却想：也好,考古这么脏累的活,你早点梦醒,早点收拾心情去做点其他事情。

　　一大早驱车前往,可怜天下父母心,早起更有早行者呢,博物馆售票厅早就排起了长队,都是疲惫的父母带着雀跃的孩子。只奇怪人长大后,好象很多地方就变小了,时隔二十年再次踏进省博物馆,我找不到当年压迫我的高大肃穆,只觉得古朴典雅,无言却又在无尽地诉说着什么,孩子也似乎感觉到了,静下来不再叽喳,随着人群,我们走进盛唐。

　　进了馆,孩子就挣脱我的手,找寻自己的梦想去了,剩下我一个人,面对着个两千年前先人的物件,竟然连大气也不敢出,时空在这里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两千年呀,两千年,这些文物似乎没有这个概念,他们依然威严,依然晶莹,依然灿烂,依然精致,依然不慌不忙地辐射着他们的魅力,展现他们的生命。

　　镶金嵌珠宝玉的腰带曾经是主人的至爱,带着它上朝参政,带着它郊游策马,埋进地里两千年,和那面目狰狞的镇墓兽一起想着护佑主人的安宁,白玉镶金手镯曾带着哪双温润的腕上,伴随着谁斜倚在哪座绣楼看姹紫嫣红开遍,朝飞暮卷,将韶光轻贱！“有眼不识金镶玉”呀,识得了这金镶玉又奈何人终归于尘土,宝物璀璨不减,不知道到底曾经是谁拥有过谁？

　　“五胡乱华”,我曾经醉心于我们文史相通的历史老师的讲述,面对这些我曾经轻薄的胡人,他们两千年以前繁琐细致的刺绣,大度诙谐的杂耍表演,那些曾经在妇女头上丁冬作响的金步摇,汉人着胡服,胡人改汉姓,不禁感概于民族融合的博大精深,人类交融的无所畏惧,心里竟会对我们历史心存质疑呢,原来在历史书上所学的不过就是霸道的中原文明的一脉流程呢,怎能完全代表我们中华民族的历史呢,历史如流呀,朝前流淌的同时,吸奈着旁支侧脉,哪一支你敢说不是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根呢？

　　旁边有人在议论,古时候的人可真会享受呀,坐着着马车多威风呀！我哑然失笑呢,是呀,这些精美的文物大多是先人冥器随葬呢,精雕细琢,慢工细活,先人生活的精致就连小小的酒杯也是镶满宝石,不过根据森严的等级制度,世袭罔替,今天在这里观赏的人在古时候也就或马夫或玉匠或纺织女郎或谦卑恭顺的文吏,估计要到这么级别的精致享受的皇侯将相是没有呀,精致的生活背后必然是有人辛酸付出呀！回到两千年,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不过就是江南士大夫出行伏跪在地上伺候他们上马的的庶人罢了,还是带着思考来欣赏吧！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七位贤士逍遥山林,纵酒谈玄,长歌当哭,不想这些风流高士,在这历时数千年的画砖上重现呢,突然想起父亲说的,著书立说才能永远不朽。我自愧没有那样的才能,还是愿意拿起笔将一些小人物的感叹写下来,也没有想过不朽,或许很多年后,我的女儿再长大些,让她再来翻看,让她能在这里字里行间找到她的本源吧！真名士自风流呀,我自然是做不出来那种惊世骇俗之举,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来承担与众不同的孤独,但是向往自由不羁的心总还是有的呢,在这先贤画像面前静穆以示尊崇吧！

　　看《曹景完碑》,便将女儿紧紧拉在怀里,孩子也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看着,我的眼睛慢慢湿润了,碑文隶书,清秀婉畅,工整中不失从容流畅,两千多年了,一点一钩一画,今天的我们仍在沿袭,想起了父亲给我的一方石砚,左刻着“陶冶情操”,右刻着我的名字,想起了心烦气躁顽皮淘气不愿意静心练习,砸掉父亲的砚台,从此缺损一角,想起了父亲去西安买回来的魏碑拓本,去泰山带回来的摩崖石刻拓本,父亲没有严格要求,我也就放任自流乐得懒惰,自此,父亲从苏州就给我带了一方雕花画鸟的石砚,再无方砚的朴实实用,就是一玩物了。小女突然在我手心一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我知道她想起了风雪无误地接送,想起了她打碎的那些竹帘笔洗,那些恶意扭秃的毛笔,“妈妈,我还是要到胡爷爷那里去写字！”孩子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我心一热,不想让孩子看到我的泪水,侧转脸点头答应！

　　“妈妈,这个女人骑马去做什么呢？”看着头戴帷帽,身着彩衣的骑马泥塑女佣,孩子忍不住问我,“去踏青吧！”我信口答着,孩子还要问,我就随口说着自己所知道的唐的风俗,“他们真幸福呀！”孩子突然很感慨地叹了一句？是吗？春天我不也带着你放风筝了吗？本想说教孩子几句,看着她专心看解说词的样子,我止住了。是呀,住在这城里,总是觉得生活压力大,总是觉得工作压力大,春节元宵也许还能回乡下老家热闹过节,端午中秋,就只有超市里的横幅才让我们知道这些传统节日到了,至于立春立夏呀四时八节呀怎么也都没有放在心上了呢！想起了清明父亲慎重的祭拜先祖,想起了春天紫云英花开,父亲做给我的花环耳坠,想起了立夏时节,家里做的汤团,是呀,孩子,我以工作忙压力为借口,欠自己欠你的是很多很多了的呢！

　　“开空调,我们来享受一下现代文明吧！”看着车窗外天蓝云白,水洗澄明,竟有今夕何夕的恍惚,我深深的吻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孩子,看着她莫名的眼神,我却分明看到了多年前父亲带我来时的眼神,也同样看到了许多年后我孩子的孩子的眼神呢！薪火相传,是呀,父亲、我、孩子不过是这尘世里极普通的尘埃,可是就是这些尘埃就是我们就是这辉煌灿烂的两千年呀！